不管念福一家是怎样的热闹,有一个人总是融不进去的。
阮菡雁熬了几夜的工夫,好容易做得了男女两双软底便鞋,想着这样拿去送给蕙娘和沐劭勤总不会出错,未料还没出门就给收走了。
“这样毒的日头,姨娘就不必出去辛苦了,奴婢给您送去就得了。”
阮菡雁怒了,“我就是姨娘,也比你个丫头尊贵,你这处处拦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丫头行礼,“奴婢不敢,这不是怕您劳累么?再说,前面还有客……”
“滚开!”
就是有客才好!阮菡雁憋了多少天火一旦发作起来,哪还有往日的温柔小意?
她今天倒是要去问问施蕙娘,凭什么不让她伺候沐劭勤?就算是妾室,也有跟老爷行房的权利吧?就当着客人的面闹开,看她要给自己怎样交待。反正她都落得这样下场了,还要脸面做什么?
今日贺夫人带着儿子女儿来做客,见过面后,康守靖带着那几位少爷出去逛了,念福陪着贺奉娘又去下厨了。贺夫人和蕙娘正独自说些妇人间的体已,才想把话题引到康洁蓉身上,忽地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这是怎么了?”蕙娘沉了脸。
丫鬟怯怯上前来报,“阮姨娘闹得厉害,非要见您不可……”
“让她进来!”蕙娘发了话,才对贺夫人道,“让夫人见笑了。您要是不嫌弃,就略坐坐,省得那丫头回头还说我欺负她。”
贺夫人不懂蕙娘唱的是哪出,不过她却见机得很快,“王妃说的哪里话,象咱们这样的人家,既允了那妾室进门,怎么可能还要难为她?”
说着话的工夫,急促的脚步已经逼近屋子了,贺夫人越发拔高了嗓门,“要有什么不痛快,多半也是那妾室不知好歹。不过呢,咱们也别见气,妾室嘛,不过是个玩意儿,再怎么闹腾,只当是给养的猫儿狗儿发癫也就是了,只要不犯疯病,还是可以留得的。”
阮菡雁还没进门,就劈头盖脸先挨了通教训了。听那声音耳熟,再一看是贺夫人,她心中的十分怒气先自灭了三分。
贺宪是官员中最厉害的,他家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不仗着贺宪的权势,在京城也没几个人敢欺负。
阮菡雁在闺中之时多有听说贺夫人的威名,对这位夫人,一向敬畏有加。没想到今日竟是她来,站在门口,只觉自己似有些失策。顿了顿,才挑帘上前给二人施礼。
贺夫人只嗯了一声,并不多话,蕙娘问道,“丫头说你非要见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阮菡雁悄悄再看贺夫人,咬牙跪下了,“妾身并非不懂事,只是进门已久,却尚未侍奉王爷,不知可是哪儿做错了,还请夫人明示。”
哈!贺夫人差点给逗笑了,可又怕蕙娘尴尬,拿了帕子低头遮掩。
心说这丫头真是蠢到了家,难道她以为当着自己或是别家夫人的面说了,就能逼着蕙娘就范?太天真了!
且不说会不会有那愚蠢的主母会上当,只平王府的情况谁不晓得?在平王妃的有意宣扬下,全京城都知道平王是不乐意纳这个妾,却被太后硬塞来的。
你就是要做狐媚子,也得到男人跟前去做,跑主母面前来闹,这岂不是找死?
出乎贺夫人的意料,蕙娘没有用寻常的官话套话来堵阮菡雁,而是直截了当丢给她一句,“那你去找王爷啊!”
阮菡雁当即傻了。
她居然让她去找沐劭勤?她不拦着?
贺夫人也怔住了,不过回过味来,她却是更加想笑了。笑阮菡雁的无知浅薄,更笑她根本不懂男人的心。
就跟女人不喜欢勉强一样,男人其实也不喜欢勉强。男追女,就算隔层山,男人也爬得津津有味。可若是倒过来,女追男,就算只隔层薄薄的窗户纱,男人也懒得去捅。
哪怕阮菡雁再年轻漂亮,可一旦被冠上一个用强的标签,只会让男人觉得屈辱,哪里还会对她有兴趣?
不过蕙娘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贺夫人还是很羡慕的。这得夫妻感情多好,才有这样的自信?
所以,她决定做个好的见证人,问几句话了。
“恕我多嘴,冒昧问阮姨娘几句。你在平王府过得可好?一日三餐可有好吃好喝,有没有人打你骂你,逼你立规矩?”
这……阮菡雁不敢答。
她在府上的吃穿住用,无一不符合王府贵妾的标准,除了行动没那么自由,简直过得比在家时还快活。
“你去吧。”贺夫人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望着蕙娘赞道,“你对这些婢妾,可真是宽容。”
蕙娘脑子里灵光一闪,忽地极其巧妙的接了一句,“太后赏的人么,总得要好生待着的。否则,岂不是对太后娘娘不敬?”
高!
贺夫人刮目相看了,心说别看人家乡下来的,还真有两把刷子。于是等阮菡雁这小插曲告一段落,她也可以好好说上正题了。
“近日,府上的康乡君时常到我家走动。我瞧着她那模样性情很是喜欢,想说来做媳妇,只不知府上愿不愿意。”
那丫头居然这样好命,能摊上这样好事?蕙娘不大乐意。
可要是直接拒绝似乎不大合乎礼仪,努力想了半天李尚宫从前的教导,蕙娘决定诚实的告诉人家,“其实我对那丫头也不太了解,你也知道的,我上京城时日不长,她在我家时候也不多,倒是跟太后娘娘走得比较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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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夫人心里有了一半的底,又问,“既是太后喜欢,那有没有帮她挑了人家?”
蕙娘顿时摇头,“这个倒真没听说。”她也试探的问了句,“虽说她封了乡君,可宫中似乎也没什么赏赐,府上这样的高门大户,只怕是咱们高攀了呢。”
贺夫人会意的一笑,“什么高攀呀?我家老爷有好些个兄弟家的侄儿等婚配呢,只盼你们不嫌弃才好。”
哈!蕙娘不厚道的放心了。
这些大户人家的弯弯道道她也能摸到个边了,别看是堂兄弟,换个爹就能差上十万八千里!
虽不知贺夫人为何要把康洁蓉收回去,可蕙娘决定还是负责任的告诉人家一声,“那丫头虽是聪明伶俐,可也有些养娇了。往后要是过了府,可得多担待些。”
“无妨无妨。”贺夫人亲热的拍着她的手,“小媳妇,不都是这么慢慢教过来的?”
等到念福教贺奉娘做出一碟漂亮的粘米糕,捧着来娘亲面前献宝时,就见贺夫人与蕙娘已象多年好友般在那儿谈笑风生,简直就差拜把子。
念福嗅出一抹狼狈为奸的味道,可蕙娘却坏心眼的吊起她的胃口,神神秘秘的说,“过些天你就知道了。”
老爹在堂,自然无法对老妈展开诱哄逼供,念福只得悬着颗心,悻悻而退。
没两日,倒是康守靖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据说那位邵家确实家资不俗,可那位小姐的脾气,咳咳,也十分不俗。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好端端一个白富美,打小订的目标就是娶个男媳妇进门来受气,干嘛还要往温良恭俭让发展?
沐劭勤让康守靖自己拿主意,可念福却跳着脚要投赞成票。
“表哥你想,要是你真找个性子温顺的回去,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只要这位邵小姐肯真心对你好,就是性子泼辣些才不容易被人拿捏。”
康守靖还有些犹豫,念福一句关键话,让他下了决心,“她是大嫂,日后总能张罗小叔子的婚事。你不好跟叔婶翻脸,有些话让她去说不就得了?”
行,就为了弟弟,康守靖同意这门婚事了。
至于康守翊,有蕙娘的以势压人,康二婶的侄女只得出局。
只是后来蕙娘问起女儿,“你这样撺掇着你表哥的婚事,就不怕那邵家小姐品性不好,是个搅家精?”
嘁!这回念福终于有机会冲老妈翻个白眼了,“就表哥那长相那人品,除非是个瞎子,否则不可能没姑娘不喜欢的。等她喜欢上了表哥,再不好的品性也会对着外人,不会对着他的。”
想想就连薛蟠那样的货色,最初夏金桂不也曾喜欢来着?只是后来给男人的劣根性弄得太绝望,才会变成泼妇。
若说一个好男人的后面,都会有个默默付出的女人。那么一个坏女人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伤她心的渣男人。
可反观康表哥,一没有爹娘,木有婆媳矛盾。二没有姐妹,木有姑嫂矛盾。唯独一个亲弟弟,已经有了安身立命的产业,根本不需要贴补。个人私生活又极其检点,木有花花草草会惹人心烦。
长得又是一表人材,文的武的都来得。想跟他谈诗词歌赋,ok。想跟他出去骑马踏青,只有让人羡慕的份儿。那媳妇为什么不跟他好好过?
念福道,“别看咱们查这位邵小姐查得热闹,还不定人家早把康表哥查了多少回呢。要不是真的看上他了,如何舍得独生爱女嫁来?”
沐劭勤半天没表态,这回倒是深有感触的点了个头,“要招赘的肯把女儿嫁出来,真是很有诚意了。这回康家也算是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
“老爹你不用替他们洗白了,直接说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多好。”
这丫头!一屋子人都被逗笑了。
可那样开心的笑声不属于阮菡雁,她到底没敢去找沐劭勤,怕破灭自己最后的幻想。
只能站着那儿,远远听着这家人的笑声,满心凄楚。直到有凉风吹过,才发觉已是满脸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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