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念福到了春生斋的门外,这里已经聚集着不少人了。
从人群之中挤进去,就见春生斋大门敞着,清楚的看到已经给人砸得乱七八糟了。而门口还有个壮实妇人,正拖着三个两三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小孩子,披头散发在那里哭闹。
“没天理了,不要人活命了!祖传的铺子就这样给个小妖精平白勾了去,这是要绝了我们全家的活路啊!”
“你胡说!”梅寄生显然吃了些亏,衣衫凌乱,上面还糊着不少鼻涕眼泪,让一向爱洁的他很是恼火。可眼下更让他恼火的是那个妇人的颠倒黑白。
“这铺子明明是我真金白银从你家男人手上买来的,在官府都备了案的。你现在跑来闹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狗屁的真金白眼!就凭你一个唱戏的小白脸,怎么可能买得起我家的铺子?”
“买不买得起你去问你男人啊,干嘛来我这里闹?就算我是唱戏的,可也不是没名没姓任人欺负的。我告诉你,我已经使人去叫官差了,你要再这么闹下去,绝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你去叫啊!反正那银子我是没见着,你就是找来官差,我也不怕!不要脸的小狐狸精,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会勾引男人,亏你还是个带把的,做的事比最下等的婊子还不如!”那妇人说着,越发撒起泼来,指使着小孩子上前去撕打梅寄生。
梅寄生快气疯了,偏又不能真的对几个孩子怎么样。可那些孩子年纪不大,但手劲不小,况且小孩子打起人来没有分寸,连踢带咬,弄得他十分狼狈。
而旁边围观人还在指指点点,“知道这人是谁么?他就是那个小菊仙啊,一个男人生得这样标致,又成天在些有钱人当中厮混,怎么可能没点勾当?这下好,东窗事发了。给人家正室打上门来,也实属活该。”
念福听得一肚子气,回头使个眼色,罗亮等几个小孩子顿时扑上前去。
大人打小孩不好意思下手,可小孩打小孩就没什么了。把那几个小的从梅寄生身上扒下来,举起小拳头就是一顿好打。
他们个子虽小,但从小都是当惯乞丐打惯架的,一般的孩子还真不是他们对手,三下两下就揍得他们哇哇直哭。这还是念福吩咐过,都手下留了情的,真要发狠揍起来,这几个孩子只怕都要满地找牙了。
那妇人眼看自家孩子吃了亏,顿时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高举着巴掌就要上前帮忙,“哪里来的野孩子,滚开!”
可玉嫂上前叉腰把她拦住,“怎么着?小孩子打架,你做大人的也好意思插手?”
那妇人顿时把三角眼吊得高高的,“你是哪根葱哪根蒜,跑出来多管什么闲事?”
别看玉嫂有个斯文名字,其实性子火爆。别说吵架,就是打架也没几个男人不怕她的。只不过自打去了破园,因欧阳大少注重家风建设,她也没什么机会施展才华。眼下好容易有个机会,她可来劲了。
张嘴就骂,“老娘是哪根葱哪根蒜关你屁事,路不平有人踩,谁叫你干这样缺德的事呢?瞧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一点不懂事?自己管不住自家男人也就算了,还好意思带着孩子出来丢人现眼,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那点丑事么?还诬赖别人占了你家的铺子,你要真有证据你上衙门告去啊,跑这儿来闹什么闹?莫非是你夫妻二人合伙做了笼子,前手卖了铺子后手就想赖账,再骗一次钱不成?大伙儿都来评评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妇人给她这噼里啪啦的一长串骂得半天开不了口,此时方急道,“大伙儿别听她胡说,这铺子真是我家祖传的,给那个唱戏的小婊子哄去的!”
“你嘴里放干净点!人家唱戏的怎么啦,你凭什么这么骂人家?瞧你这水桶腰大翻牙,老鼠眼睛招风耳,连个脖子也看不见,你就是想去唱戏还没那个本钱唱呢!”
听她骂得流畅,围观的百姓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
而那头念福早把梅寄生扶进铺子去上药了,跟外面的这种人闹,是降低自己的身份。经过苏大先生教诲,又被罚了那么多“大智慧”的名言警句,念福现在才不干这种有失体面的事。
眼看玉嫂带着帮孩子已经完全压制住了来闹事的妇人,她这才问起梅寄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梅寄生身上又疼,心里又怄,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个明白。
那个来闹事的妇人夫家姓田,这个铺子确实是他家祖传的,但是那个田俊发也确实是把这间铺子以八千两白银的价钱卖给梅寄生了。
“要说八千两的价钱是比外头便宜不少,可这也是因为田俊发想拿钱讨好他那个相好赛飞燕的缘故。”
梅寄生说得气就不打一处来,“赛飞燕也是梨园戏子,算是我的晚辈,他知道这铺子除了我,没人买得起,才千求万告的到了我的面前。我怕惹麻烦,本不想买,可田俊发拍着胸脯说是绝对不会有问题,对家里只说生意失败赔掉了,断不会来找我麻烦,我才拿了全部积蓄,又请了中人作保,把这铺子买了下来。可你瞧瞧,眼下却又这样弄!”
念福一听就明白了,“眼下发脾气也没用,去把那个田老板和赛飞燕找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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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寄生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这件事说来跟赛飞燕并无关联,他要是把人硬扯出来,未免有不顾同门之嫌。横竖他眼下已经报了官,一会儿等那个田老板过来,应该能说清楚吧?
可念福却觉得有些危险。
梅寄生这间铺子都买了好几个月,生意也开张许久了,那田氏不可能一点不知情。可之前她都不来闹,偏偏眼下才来闹,搞不好是人家夫妻心生悔意,想把这祖传的铺子再要回去。
果然,等到西市市丞带着差役,叫了那个田俊发过来时,看着梅寄生拿出的买卖契约,田俊发竟然一口否认。
“这契约是真的,不过这银子我却没收,就是中人也是他请来的好友做的假证。”
他怎么这样红口白牙的说假话?梅寄生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差点没气晕过去。
而那个田氏越发得理不饶人的闹将起来,“瞧瞧瞧瞧,我就说了,这小白脸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买这铺子!分明是哄了我家这个不成器的死相,谋夺我们的家产!”
四周百姓看了,更加议论纷纷,“这戏子也真是好手段,一文钱不花,就骗了人家这么大个铺子,要说他们没一腿,打死我也不信啊。”
“原先看他报官,以为他还是个好的,没想到全是装的。”
“这做戏子的,可不就是会装?”
……
看着众人或是鄙薄或是轻视的眼神,梅寄生眼中都快喷出火来,冲上前质问田俊发,“姓田的,你当着大伙儿的面摸着良心说一句,你到底有没有收我的银子?”
那田俊发缩头缩脑的嘟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梅寄生没想到竟然碰上这种无赖,气得头都开始一阵阵发晕了。
那西市市丞道,“这买卖若是虚假,可作不得数了。”
可这怎么能是假的呢?梅寄生真心觉得自己浑身上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念福心念一动,悄悄把罗明叫了过来,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话,等罗明点头走开。她站了出来,把梅寄生往旁边一拉,对那西市的市丞说,“大人,这件事还有一个重要的证人,他能证明这铺子买卖是不是真的。能不能稍等片刻,让我们伙计去请下他?”
那西市市丞上下打量她一眼,觉得有几分眼熟,“你是何人?”
念福还没答话,那田氏就冲上前抢着道,“还用问么?长得个小骚蹄子样,肯定是这个兔儿爷的相好!看她——”
念福还没发火,玉嫂冲上前来就抽了她一个大嘴巴子,打断了她的话。
“你骂谁呢骂谁呢?我们家姐儿是你能骂的吗?怎么,看我们家姐儿生得好你妒忌是不是?都要生得跟你这歪瓜裂枣,见不得人的死肥猪样才是好人不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可告诉你,我们家姐儿是在北市开祝家饭铺的,还进过宫得过皇上的赏赐!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再敢胡浸老娘撕了你的嘴!”
梅寄生不是她正经主子,他的事情玉嫂也不太清楚,是以不太好上前帮腔。可念福那是她正经主子,大家又是同吃同住在一个园子里,要是让人这样羞辱她,那岂不是羞辱整个破园?
打她一耳光还算是轻的,因为玉嫂顾忌着形象,不太好动粗,可就这噼里啪啦的几下子,又三下五除二的把田氏给拍熄火了。
再看一眼她那明显比自己粗壮结实多的身板,田氏想还手也有些怕了,只好到西市市丞跟前诉委屈,“大人您看,她们就这样当着您的面,还敢欺负人!”
西市市丞却没空搭理她,只是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上上下下把念福打量了几个来回,看得念福毛骨悚然,自己没得罪他吧,他干嘛这么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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