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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
一大早,别人尚在好睡,可施家人却已早起了。在隆隆的磨声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泡好的黄豆在一圈一圈的研磨中,化为雪白的浓浆落下,再经过两次纱布过滤,上锅煮熟,然后倒出三分之一的豆浆,在大桶中点上卤水,再将那取出的豆浆由高处飞泄倾下,使其与底下的伴了卤水的豆浆在欢快的翻滚中融合,等待片刻,撇去浮沫,一锅雪白凝滑的豆腐花就做好了。
这是念福第一次尝试家传的手艺,等着看见豆腐花完美出锅,竟是长出一口气,有股说不出的兴奋与满足。
经过再三思量,一家人还是决定以老本行来谋生。幸而当日三太太给来的那对银耳坠念福没矫情的不要,就靠它跟人换来了黄豆,再添补些在火灾中毁损的工具,才能重操旧业。
蕙娘将热腾腾的新鲜豆花添了一碗出来,洒了糖递给女儿,“累坏了吧?快趁热吃。”
念福也不客气,享用起自己的劳动成果。留下两桶准备挑出去卖的,蕙娘又轻轻舀出些豆腐花来,搁在已铺好布的木盘上,包好压起。等这个定型,就是嫩豆腐了。再压得结实些,就是豆干。
才要去准备酱料,却见一勺豆腐花已经送到嘴边,望着女儿香甜的笑脸,蕙娘只觉这一早的辛苦都不翼而飞了。
“娘吃一口就够了,下剩的你自己吃。”
“我已经饱了,你可别想抢我的活。”念福把剩下的半碗硬塞进娘手里,“快吃,我去准备小菜,一会儿别耽误出门啊!”
蕙娘笑得欣慰之极,就见女儿细细切了香葱芫荽咸菜酱料,又将烤得香酥的花生、核桃、杏仁等各色干果碾碎,带了姜汁煮过的糖水,母女二人就可以出门了。
天才刚刚亮,小镇人陆续起床的时候,就听见宁静的清晨里,飘荡起女孩甜美的嗓音。
“豆腐花!又香又甜的豆腐花,热腾腾刚出锅的豆腐花呐……”
※
三太太的娘家姓吕,离欧阳家大概也就十几里路,虽不属怀安镇,却也隶属同一县尊管辖。
不过这几年吕家着实是发了,盖起高楼广厦,修得气派之极,硬是比欧阳家流传上百年的五进老宅显得还要阔气。
初二是回门日,一路上来来去去回娘家的女眷不少,不过三太太从车中掀帘瞧了好几回,总没见着有她这样整整拖着一车礼的,心中不禁有些自得。
等到了娘家,互致安好,把礼物卸下捧出,看着众人惊羡的眼神,三太太更得意了。只是居然不见兄长出来相迎,未免有些不快。
嫂子方氏忙解释道,“你阿兄昨儿还预备着要迎你来着,只是一早却被县衙的县丞大人请去了,也不知有什么事,格外嘱咐你们若来了,且不要怪罪。”
三太太听得这才顺了气,等不多时,吕大舅回来了,只是面带愁容,似是遇到了烦心事。
“这是怎么了?”
她就是不问,吕大舅也要说的,关了房门,令下人退下才道,“县尊大人的夫人有喜了,本是喜事,偏偏害喜害得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寻了无数大夫来看,什么梅子蜜饯都试过了,就是不行。所以县丞大人私下唤了我去,想让我荐个好厨子。我当下就把咱家拿手的几个菜报了,可人家一听直摇头,说都试过了,不中用。你瞧瞧这事,怎么办才好呢?”
本地的县尊大人姓唐,上任之初欧阳家的三爷也去拜会过,是以他的事三太太也听说过一些。知道这位唐大人已经四十有余,眼下这位夫人却是新娶。年轻一大截不说,家族也颇有几分来头。若不是战乱中蹉跎了青春,断不至于嫁他。而县尊大人为了娶她,也狠心的把元配谎报了一个亡故,这才如愿以偿。
眼下这新夫人有了身孕,自然是唐大人心中的头等大事,倒不在乎生不生儿子,更要紧的是夫人不能出事。谁若是能办好这件事,在他跟前就好张口了。
吕大舅眼下就正好有一事要求到唐大人。他在战乱中很是发了些不明不白的横财,威风是威风,可也怕有人秋后算账。故此眼下正在活动,想谋取一个乡团练的差使。
那差使不过是个虚名,没啥品级俸禄,说白了,就是个民兵头子。但非得要有这个虚名,才能名正言顺的蓄养乡兵,持棒弄枪,借维护一方平安之名,看家护院。
那县丞也是收了吕大舅不少好处,才肯把这消息提前放给他。而吕大舅想着自己想要立下此功,还非得来求妹子不可。
“人说三代看吃,五代看穿。那位县尊夫人也是个尊贵人儿,要伺候得了她那一口,恐怕还得你们从欧阳家弄个人来。若是事成,哥哥有了好处,必也忘不了你们。”
三太太听得得意轻笑,“哥哥这话就见外了,不过一个厨子,我回头就让余大娘亲自带人过来,多留几天都没关系。”
吕大舅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回头给外甥的红包,自然也让小胖子非常满意。
一晃到了年初五。
初三一早带着厨房精英团队离开的余大娘灰头土脸的回来了,“……那位夫人口味实在刁钻了,又不能吃凉的,也不愿吃热的,又不要酸的,还要能开胃的,我们在那儿呆了两天,头发生生愁白了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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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眼睛一瞪,只问结果,“那就说不行?”
余大娘不敢吭声,旁边送她们回来的吕家管事还帮忙求情。说她们实也尽了心,吕大舅并不见怪云云。
并格外赞了句,“其实你家送的那个什么美滋滋酱倒是好的,只可惜拌的是生冷菜,大夫怕吃了不好,不许夫人多吃。后面就刘嫂做的一道蟹壳烧饼合了夫人的意,可惜只好做早点,不过县尊大人还是赏了钱的。”
可那酱是人沐姐儿做的,刘嫂是大太太崔氏带来的人好不好?吕家管事不知内情,夸完之后三太太只觉更加丢脸了,忍气把人送走,顿时就火冒三丈,“没用的东西!平日就会在家吹嘴,怎么出去一见了真章就不行了?”
余大娘哭丧着脸,又不敢反驳,可要是不吭声,看三太太这正在气头上,搞不好跪一天都是有可能的。
死马权当活马医吧!余大娘心一横,咬咬牙就说了,“想那县尊夫人不是一定要做得多好,而是要吃个新鲜,那沐家姐儿倒是个伶俐的,说不定能有法子?”
三太太听得心头一动,可自己已经把人赶走了,再要叫回来,多没面子?
此时余大娘为求免了责罚,也顾不得体面了,道,“若是太太觉得可以,不如就让奴婢去请上一请?至多不过出上几两银子,她也未必不依。”
三太太听得这才顺了气,“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去!”
余大娘心中一喜,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可站了半天,也不见三太太开口给她拿办事的银两。
“怎么,还等着领赏么?”
余大娘一听这话,就知道要自己放血了,屁话也不敢放,转身出门。
可沐家姐儿,却并不在家。
她早上和蕙娘一起出门卖热豆花,下午还要卖一趟豆腐豆干。只是这生意虽然做得,却着实辛苦。
蕙娘还舍不得让她挑担,只让女儿跟在身边帮手,可就这样,几天下来,念福的脸也吹皴了,嗓子也哑了,看得蕙娘好不心疼。
恰昨儿又下了雪,今日本不让女儿出来,可念福也心疼母亲,死活非要跟着。幸好天寒地冻的,街坊邻居们瞧她们母女可怜,再说豆腐这小菜哪里都用得着,能帮的就帮一把,卖起来倒是格外的快。眼看今天的豆腐就要卖完了,母女俩都很高兴。
念福看着剩下的两块豆腐道,“娘,这个咱们就别卖了吧,都有些破了,若是跟昨日那样贱卖,还不如晚上回去我烧个松仁豆腐咱自己吃,还是一道菜呢。”
蕙娘也正有此意,“那好,我把这盘豆干给宋大娘送去,你拿着豆腐先回去吧。”
“想自己出去玩?没门儿!”念福冲母亲顽皮的皱皱鼻子,拎起一只篮子,将那盘豆干装上,蹦蹦跳跳的往前走,“我先给宋大娘送去,你先回去吧!”
蕙娘怎放心女儿独去?无奈的宠溺笑笑,挑着担子加紧脚步跟上,“你慢着点,小心摔了!”
宋大娘家在城东,开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酒楼。今日要这许多豆干,是预备明日初六开市,招待伙计和客人们的。
念福把豆干送去时,见宋大娘正跟一管事在门口说话,她便站了等着。
就听那管事难掩失望之情,“就这些么?”
宋大娘苦笑,“我们能做的菜谱全在这儿了,要是您老瞧不上,我们也没法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管事道,“你好歹帮帮忙,给想想法子吧。要是能用,我们老爷必亏待不了你们。”
宋大娘道,“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岂有把送上门的买卖往外推的道理?实在是伺候不了,还请不要见怪。”
她一抬眼,就瞧见念福了,“丫头,快进来!外面冷,我给你结账。这么大雪天,你怎么一人来了?”
“我娘在后头呢,我让她慢慢走,先给您送来了。”既然听了一半,念福也不免多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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