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名士,必要有点藐视世俗,不拘小节的行事与作派,才能显出那卓而不群的气质,为世人敬仰。
吴先生是当代名士,吴先生曾拒绝过新旧两个王朝的招揽。但吴先生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吃五谷杂粮,受凡俗滋扰。
咳咳,谁叫他一家子不都是名士呢?
当然,吴先生的出身还是很高贵的。官宦门第,世家大族。当然,一般般的人家也很难养得出这种怪胎。就好比吴先生,只不过是年轻时曾跟人打赌,说了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到如今奔过四张奔五张了,依旧单身。
不知道的,说他是享受单身快乐太多年,不想有人管。也有人说他取向有点弯。对于前者,吴先生倒也勉强认了,可后者他就冤屈死了。哥是当朝第一直男好不好?不信去问问他那些红颜知己,哥可是纯爷们!
其实吴先生就是对于婚姻的态度太谨慎了,所以一般人理解不了,不肯放任自家正经女孩儿来跟他谈情说爱,而可以谈情说爱的又绝无可能登堂入室,所以才造成吴先生的苦逼。
每到年关就过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原因无他,被人催婚啊!
如果有可能,吴先生也不想回家过年。无奈你不回家,别人都回家,剩下你一个光杆跟谁风流潇洒吟诗论画去?就是不畏寂寞的想独自去放浪形骸也得有地方不是?
这儿又不是京城,大过年的,连秦楼楚馆都关了门,甚至肚子饿了想在路边吃碗阳春面都找不到,你除了回家蹲着还能怎么办?可一回家,三姑六婆、七叔公八娘舅的就全跑出来了。平时逮不到你人,这大过年的还不好好念叨念叨?
吴先生真心忧伤。
他在外头,人人尊称一声先生,再不济也要唤一声季深兄。可在这里,他只是阿勉,任谁都能呼来喝去。甚至有些辈份大的,还要拿着拐棍敲他脑袋,“阿三,你读书读傻了么,也不知道讨个媳妇生个儿子先!”
吴先生,单名一个勉字,字季深。在家排行老三,小名阿三。
今日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要吃团年饭,吴家又是个大家族,光是男丁这一拨就开了整整三十二席。
这团年饭的规矩是要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的,可也不能一直吃的不是?三百多号人聚在一块,吃饱饭没事干什么?吉祥话说完了,老的就开始教训小的,长辈就开始教训晚辈。
而吴阿三,作为家族排名第一的剩男no1,理所当然得到最多的炮轰。
如果是在外头,吴先生还可以拍案而起,舌战群儒,但在天地祖宗面前,他只能夹起尾巴,老实做人。
“……你教书育人,这是好事,但学生跟子女又能一样吗?你看看这大年三十,有哪个学生能来看你?你若有个什么,还不得有子女侍奉床头?”
“你就是抹不开那个面子!年轻时谁不说几句大话,便是违背了,又能怎样?”
……
眼看又是一轮狂轰乱炸,吴先生越发神情萎靡,凌乱憔悴。
忽地家丁过来回话,“外头有位欧阳家的公子,自称是三爷的挂名学生,来送什么酱的。”
呃?一屋子都愣了,这大年三十的,哪个学生还这么勤快的跑了来送礼?
连吴先生自己都没想起来,他什么时候还收了个姓欧阳的家伙?不过眼下可是扳回面子的好时候,吴先生顿时抖擞起精神,“快让人进来!”
时候不长,人来了。
还是个挺养眼的小伙子,只是一张小脸冻得青紫,鼻尖通红,里面还暗藏着两管清鼻涕。一身新衣虽看着质地不错,但下摆却沾了不少泥点子。尤其那鬓发散乱,显然是一路奔波而来。
见吴家这么大的阵势,小伙子有点发懵,抱着怀里圆滚滚的东西,不知该往哪儿迈步。
“小伙子,过来。”坐在吴先生上首的七老爷发话了,这是吴先生的亲叔,自吴先生爹娘过世后,他就是吴先生的第一直系领导人。
虽然平常也没少念叨这个侄子,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侄子做脸的。所以吴七老爷和颜悦色的召唤了人来问,“你是我这三侄子在哪儿收的学生呀?怎么大过年的还跑了来?”
小伙子定定神,过来回话了,“小可是怀安崔家的外甥,腊月二十三那日有幸请了先生到家中小坐,先生曾答应指点小可学业一二的。因先生喜欢我家那日招待的一道酱,又觉有些美中不足,所以今日中午才做出新的,就赶紧给先生送来了。”
哗!人群中有人惊呼起来,“你从怀安来的?离这七十多里路呢。”
小伙子腼腆一笑,“骑马也就走了一个多时辰,不算太远。”
一个多时辰,是不算太远,可问题今天是大年三十,外面还冰天雪地的。他就为了给还不是正经先生的先生送一坛子酱,跑了这么远的路,这份心意,实属不易。
不少老年人已经开始捋须点头,连带着,吴先生的腰杆也挺直了几分。脸上更是笑得和蔼可亲,如春天般的温暖。
“冻坏了吧?快坐下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难得听到这样的好言好语,小伙子激动得耳朵都红了,带着忐忑把坛子献上,“多谢先生好意,只是佳节当前,孤身离家本是不该,还得尽快赶回去,以免祖母忧心。请先生试试这酱可还中意?若是不妥,学生也好回去告诉一声,看是怎么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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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一屋子人看着这小伙子的眼神更加柔和了,多懂事孝顺的孩子啊。你说这阿三怎么就这么不开眼,这样的好孩子还没收入门墙呢!
吴七老爷干咳两声,斜睨了侄子一眼。
吴先生收到讯号,微微颔首,却不直言,只问,“这酱是沐姐儿做的?”
“是,午时才刚刚送来。”想了一想,小伙子又补了一句,“她直在我家忙到昨晚才告了假的。”
吴先生点了点头,令家丁打开坛子,就见里面装着一坛雪白新酱,闻之清香扑鼻,观之色泽如玉,对于吴先生这样的老饕,只须一眼就能断定,此酱必是上品。交待下人拿去厨房加菜哄这帮老少爷们,他这面就考问起青年来。
“那日匆匆一见,也不及问你,你师从于我,是求名还是求利?是想闻达于天下,还是致力于朝堂?”
小伙子怔了,有这么考问人的吗?读书不就是为了立身扬名加官进爵?
吴先生笑得意味深长,“你不要想太多,依着本心作答即可。”
本心?小伙子眼前忽地浮现出祖母日渐苍老担忧的脸,叔叔婶娘嫌弃鄙视的脸,浮现起自己从小到大这十几年间的种种际遇,然后,又似是听到那日沐姐儿初见吴先生时的一笑。
小伙子眼中神色变幻,有愤怒、不甘、委屈各种神色闪动,忽地就见他眸光一定,迎着吴先生考较的目光坦然道,“学生也不知自己求的是什么,若说本心,那便是愿祖母不再为我牵念,自己不再为人鄙夷,凡亲我者能以我为荣,尽我之力能保他们一份安乐太平,余愿足矣。”
吴先生半晌不语,小伙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着,也不知自己答得对不对。就见这位吴先生吩咐,“你且回去,把三字经再重新读一遍,回头我要考你。”
啊?小伙子傻眼了,三字经是启蒙认字的读物,他现在都能背出来,还要去学?吴先生笑而不答,只是让他赶紧回去。
一头雾水的走出大门口,就见一个书僮捧着本旧旧的三字经追出来,“这是我家先生命给你的,你拿回去好生的看,仔细不要弄坏了。”
小伙子翻开书页,在看到上面细细的各种批注时却是瞬间就明白了。当下喜出望外,在门口深施一揖,“替我谢过先生,告诉他我一定会认真拜读!”
怀里揣着那本书,小伙子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路快马加鞭,就是再冷的风吹在身上——
啊啾!那也还是冷的。
欧阳大少有点后悔,还是应该讨两杯热酒喝了再走的。唉,失策。不过回去之后,真要好好谢谢沐姐儿。
都肯给他留作业了,这个先生有希望了!
※
大年初一一大早,念福就被蕙娘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挖出来,顶着寒风一起出了门。
“快快快,拜神要趁早,否则等到人一多,神仙就听不到你在求什么了!”
嘤嘤,神仙也有可能睡懒觉的好不好?念福抗议无效,被康复后恢复战斗力的老妈拖着一路小跑,直奔王母庙而去。
走到一半,路上的行人渐多,看着提着香烛烟火,就知道都是同道。蕙娘催得越发急了,只恨不得肋生双翼,拖着裹成棉球的念福生生跑出一身汗来,在她觉得自己要断气之前,总算是圆润的滚到了王母庙前。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只有一进的小庙里已经很热闹了,看着挤了一院子的人,念福喘着粗气道,“都这么多人了……还,还要拜吗?”
“当然!”蕙娘漂亮的丹凤眼一瞪,杀气腾腾,“咱们大清早的跑了来,这样诚心要是还不显灵,那就是这庙不灵!”
呃……念福能表示,老妈你酷毙了么?
上香参拜,供奉完毕,蕙娘把自家篮子里每样吃食拣一样留在王母娘娘的神龛前供奉,又把下剩的提了回去。
念福不解,只听老妈喜滋滋的道,“在神前供奉过的东西都沾了福气的,回头带家去一起吃。嘿嘿,我还把你姥姥姥爷用的药膏拿来供奉了下,肯定效果会更好。”
呃……念福能再次表示,老妈你酷毙了么?满天神佛完全为你所用啊!
且不管女儿心思,拜完神灵,了了心愿的蕙娘拽着念福回家了,一路上看见后来人都不自觉的觉得高人一等,“看!娘说早点来没错吧?等到现在,想挤都挤不进去了。等到十五,你再请一天假,娘带你去逛庙会,那才热闹呢。”
走着说着,念福发现不对劲了,“娘,错了,这不是回家的路。”
蕙娘一笑,“没错,跟娘走就是。”(谢谢克夫命童鞋的pk和评价票票,大家看得顺眼也丢几张哈。蕙娘在此拜谢大家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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