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听到漏刻博士这么说也是一怔,然后就知道了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宫中落锁开门是有明确规定的,为了防止有人闯宫,极少会破例提早开门。他母亲既然是已经醒了,又不是在弥留之际,皇帝便没有为他开宫门的理由。
可如今这些禁卫军冒着丢官问责的代价想要为他早开宫门,让他心中涌起了一股热流。
他为官数载,虽不说自己如何智谋双全,死而后已,但也是兢兢业业,从不触犯律法,也不敢嚣张跋扈,一直善待百姓,一日不敢懈怠。
往日里在朝堂倾轧,他早就已经看惯了宦海的沉浮,也看多了人心的险恶,极少被人感动,可如今正是这群宫中最普通的守门禁卫,却不折不扣的让他感动到了。
“多谢各位好意,不过是半个时辰,本公等等无妨。”李茂挤出一抹微笑,“若是累得各位受罚,想来我母亲还会怪责与我。”
那禁卫队长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了锁,打开了可供一人进出的宽度,对着李茂说道:“您母亲重伤在身,归心似箭,我们都能感同身受。如今是我开的门,以后有罪责,找我一人便是。您走后我就会重新落锁,想来不会有人发现。”
“是啊是啊,我们不会乱说的。”
“李国公快走吧,再慢点御史就要来了!”
“我们门都开了,反正都是要问责,您还是出去吧。”
李茂看着那一人宽的门缝,再看着漏刻博士恨不得他赶紧走好重新关门落锁的眼神,向几人拱了拱手,什么也没说的钻了出去。
他一出去,宫门立刻关上,仿佛李茂是学了茅山道士的穿墙术,从那宫门中钻出来的一般。夜色中,清冷的宫门外只有他一人。宫中不能骑马,他的马寄存在宫外的马监处,还得步行一阵才能抵达。
李茂不能去领马,他没法解释自己怎么提早出的宫门。他不想带累偷放他出来的那队禁卫们。他家信国公府就在离宫城不远的内城,李茂想了想,索性发足狂奔了起来。
若是疾跑回家,只要两刻钟便够了。
清晨无人的步道上,一身紫色官服,头戴进贤冠的李茂,在寒冷的晨风中奔跑着。呼气带出的白烟笼罩他在的头脸附近,看起来犹如鬼魅一般。他贵为国公,久不锻炼,出入骑马,下马有轿,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奔跑过了。
他的呼吸急促,满脸通红,脚步也沉重的恍如灌了铅。但除了这些,他的心头油然的又升起了一番快意。
在奔跑中,李茂觉得自己的头脑越来越清醒,思维越来越明晰,他的血脉四肢似乎都因为这场奔跑而活了过来。
唯有此时,他能够摒弃一切杂念,忘却家国,忘却政事,全身心的朝着一个目标前进。
那是内城,是信国公府,是他的家。
“站住,深更半夜,是谁在这里乱跑?不知这是百官上朝的……”几个骑在马上的官员看见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一个身影,都是又惊又怒。
然而只是片刻,那身紫衣便让他们知道了来者是谁。
“咦?信国公大人?您为何?”
这些御史台的御史是在宫门开门之时必须赶到南边近圣门的值日官。他们负责在百官上朝之前监察纪律,更是为了防止上朝之前交头接耳,妄议朝政。
此时应该再有一会儿才到开宫门的时候,他们见到了这位在内外城之间一路小跑的信国公,怎能不受惊吓?
难不成他们今天看晚了时辰,都已经开门了,他们还没赶到?
天啊,得会得赶紧好好和禁卫们“商量”一番,千万别让他们去和御史台的大人们告状哇!
李茂发足狂奔了一会儿,跑不到一刻钟,腿脚就软了。
他毕竟不是年轻人了,帅也帅不过三秒,何况还不帅。
“先别说这些。”李茂看见这几个御史,眼前立刻一亮。
“李某要向各位借一匹马,还请应允!”
一位御史借了马,傻乎乎的看着李茂打马而去。
其他几个御史都看着这位同僚,一脸不自在地问:“怎么办?”
“咳咳。”这位御史一本正经的回道:“既然我们把马借给了李国公,那去宫门口的速度慢点也没什么,毕竟事急从权嘛,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们在路上盘桓了,所以没按照宫门开启的时间到地方。相信其他大人知道了李国公归家心切,也会原谅我们的。”
不原谅也没关系,有李国公这座大山在,谁也不敢刁难他们。
几个御史嘿嘿嘿嘿的笑着,其他人干脆也下了马,牵着马一起往前走。
总不能抛下同僚,对吧?
寅时一刻已到,漏刻博士迟疑着摇响了铜铃。
平日里这时候早该来了的御史居然没到,这是老天存心帮着李国公的节奏吗?
……是路上耽搁了吗?
路遇御史借了马的李茂快马奔回府中,敲响了府门。
家中的门子根本没想到老爷会这个时候回来,乍一看还以为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
李茂让门子去宫门外还一位朱姓御史的马,自己头也不回的进了家门。
待一路快奔到持云院的主屋外,听到自家儿子的说话声,他才知道母亲是真的没事了。
“我说铭儿,你别老逗我笑,也别让我哭……”顾卿右手按着肋骨,生怕一个抽气引发了伤势。
她再睁眼时,床边人都围齐了,就差李茂。想来李茂也不是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恐怕又被万恶的封建头领皇帝给召走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顾卿有气无力的看着床边的家人。
“我快饿死了,你们先让我用些东西……”
李茂一下子笑了出来。
这便是他娘,天塌下来了,先想着要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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