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广是个与我想像中相差无几的男人, 高大魁梧，眉宇间尽是霸气, 由于得天独厚的地位, 语气中尽是傲然。他一见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权当做没看见，微笑走上前，把对老君说的话, 挑挑拣拣地对他说了一遍，晓以利害，又将老君的书信拿出。

    敖广做事很是利索, 看了信后立即点头答应, 同时还说好了前事不再计较。我与他当面立下口头协议，明言此事不会再提, 便将那书信与令牌给毁了。

    过后敖广便与我一同去给花果山降雨, 此时的花果山，比起五十多年前更加荒芜, 寸草不生。以往敖广降雨时, 都会单单只绕过花果山, 如今他只要降雨时重新把花果山加入就可以了。一场大雨, 下了三天三夜，久久没有雨水的花果山, 像一个巨大的海绵, 贪婪地汲取着每一滴甘霖。我借着大雨, 用法力将乙木神水均匀地洒在这山上的每一个角落。计算没有错的话，一星期后，这里就会恢复如初。

    敖广施过法之后便甩袖离开了，表示他再也不理会花果山的任何事了。以后只当它是普通的山林，不过分照顾，也不刻意忽视，如此，最好。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东海龙王，双方对对方都没什么好印象，合作只是互利互惠罢了。这样最好，没有仇怨也没有喜欢，像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样。

    不过秦广王就不一样了，他一见到我脸色就发绿，配上阴森森的阎罗殿，也算合适。我说明了来意，他想了想，肥胖的身子无奈地抖了抖，便答应下来，同时还下了搜魂令。

    搜魂令一出，百余个幸存的猴子几日内便被找到了，孙悟空将他们藏在离花果山不远处的一个山林中，已经有五十多年了。秦广王把他们的名字重新登记到生死簿上，我还了他几样法宝，换来这几只猴子一百年的寿命。这几只猴子，对孙悟空有着最深最深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应该流传下去，一百年足够了。若是他们中有悟性高的，能够修炼成妖，那就最好了。这样五百年后，悟空从五行山下脱困而出时，至少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归处还有等待着他的人。

    秦广王拿回了失而复得的法宝很是开心，抱着那几个东西跟抱儿子似的。想想也是，一个仙人要炼制一件法宝，至少也要几十年功夫，再加上使用时间，那时间够一个凡人养七八十个儿子了。

    接着烧了书信和另一面令牌（当时下令时就有两个，东海和地府一处一个，内容都差不多），秦广王也表示不再理会这几只猴子。他们寿命结束后，有本事的就修炼成妖去，一旦成妖，就不归他管了，那是天庭的事情了；没本事的就回地府投胎，步入正常的轮回中。

    终于，造成我与悟空所有悲剧的导火索，就这样轻易地被解决了。可这火势蔓延得太广，源头虽被扑灭了，但火焰却更难以扑灭。

    最后，该去找悟空了。

    在去五行山之前，我先做了一件事。跑到悟空藏猴子的地方，不由分说便将他们给带回了花果山。猴子们见到恢复如初的家园，一个个都跪在地面上，亲吻着脚边的黑土。看他们这模样，我不由得流下眼泪，既是被他们悲喜交加的情绪所感染，又是因着自己的感情。这一次，或许真的可以好好和悟空谈一谈了。

    我让那些猴子给我酿几坛子猴儿酒，说是要给他们大王送去。由于花果山的复原，这些猴子对我的敌意减轻了些，便应下了。他们也都听说了自己大王被压在五行山下的事情，有几个胆大的猴子，也曾大声对我呼喝过，说他们大王有朝一日一定会出来，带着他们重新过上好日子。他们言语自然夹杂了不少难听的话，我却都一笑置之，我只是带着期满的笑容说道：

    “嗯，我也相信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重新站在世人面前。到那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或许是我那安详的笑容感染了这群猴子，也有可能是太白金星那姣好的皮相诱惑了他们，总之自那之后他们都不再对我大呼小叫，关系日益融洽。有时候还会有几只猴子哭着来问我他们大王的事情，我自然是以鼓励为主。

    在等待猴儿酒酿成的日子里，花果山日益繁荣起来。天上的飞鸟多了起来，湖里的鱼儿也多了，当然能威胁到猴子们存在的老虎狮子狼们也多了起来。但这些久经风霜的猴子明显不是盖的，其智慧和人类不相上下，在我看来比起天上有些傻乎乎的仙人都要明白事理。几日下来，不用我出手，好多只老虎都栽在他们手中。这些猴子，再活上一百年，百分之□□十都会成精。

    由于猴子们的努力，此山很快便又恢复了当初那猴子称王的时代。四面八方的猴子们慕名而来，当猴儿酒酿成之时，整个花果山已经爬满猴子了。还好能活百年的猴子只有这么几个，否则真要考虑下计划生育的问题。

    有时躺在溪边的大石上，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惬意，要是能就这样与悟空在花果山生活一辈子该多好。但是随着猴儿酒的酿成，我离开这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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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留下一些乙木神水给了其中一个最聪明最明事理的猴子，告诉他以备不时之需。他没有法力，乙木神水的效力不会像我使用时那么厉害，到也不用担心哪日花果山真的被花果给占了，没猴子们生活的地方了。临走时告诉了他这乙木神水的奇妙之处，叫他好生保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随便使用。

    这些猴子们很崇拜孙悟空，在他们的循循善诱下，外来的那些原本已经很佩服孙悟空的猴子们，现在更是崇拜的五体投地。这样很好，就算悟空始终不肯相信我，有这些猴子想着他，他也不会寂寞。

    终于，到了该见面的时候，我站在距离五行山不远的地方，徘徊了三天三夜。

    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头在山下，我视力极好，甚至能看清楚他脸上许多细小的伤口。五十多年了，他已将被压在这万恶的五行山下五十多年了，而我，早在他踏上如来手掌时，便知道他将要面对这样的结局，却没有试图去改变。因为我知道，我的努力，只是徒然。且不说当时那数万佛子不会让我提醒他，就算我突破千难万险告诉了他，他也不会相信我的话。既然一切都徒劳无功，我还不如留下有用的身份去做事。至少，若是当初我站出来，即救不了他，还会受到处罚，那么也就没有现在的花果山了。

    手中抱着两坛子猴儿酒，这让我有了点勇气，这证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打开一个坛子，一口气喝下半坛，酒味一如记忆中那般香醇中带着辛辣，只是一个人喝起来总觉得有些凄凉。或许是在酒精的刺激下，我鼓起勇气。走向他。

    不知道再次相见，他会怎么对我呢？是怒目而斥，是破口大骂，是喊打喊杀，还是……

    但是不管哪样都好，总比现在要强得多。当我终于走到他身边时，却发现，他眼中，早已没有我。尽是冷漠与死寂，如今的孙悟空，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斗志。

    我鼻子有些酸，孙悟空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他应该是无论什么困境都会肆意地笑着的人，应该是无论遇到怎样的挫折都会挺着笔直的腰战斗的人，应该是无论面对多少陷阱都毫不在意的人。可现在，命运先让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血性深深掩埋起来，再将他心中的希望给打破，最后用诡计将他囚禁在这山下，生生折断了他的腰！

    而造成这一切的又是谁呢？是那个肆意妄为的太白金星？是护短的太上老君？是极为记仇的秦广王和敖广？是设下陷阱的如来？还是我这个欺上瞒下的骗子？或许都不是，又或许都是。只能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太白金星无心伤人，为的只是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太上老君并非刻毒之人，为的只是想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而他更是无辜，只是倒霉地摊上了这倒霉之事。而我呢？我更是无辜至极。我从头至尾只来得及说一句谎话，剩下什么都没做，可在他眼中，我却成了罪魁祸首。

    缓步走到他身前，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眼中不起半点波澜。有我没我，在他心中，已经不再重要。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一心想要见他，想要对他解释，可却从未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过问题。仔细想想，若我与他立场对调，喜欢的人就是暗害自己的元凶，而那个人却对自己说，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他其实是借尸还魂，还借的是一个仙人的“尸”，做错事的是以前那个仙人，他其实很无辜。想想这说辞都觉得可笑，而且就算排除万难相信了他，那自己这一股怒火又要如何宣泄呢？自己还能像以往一样对待那个人吗？像以往一样对着这个曾经害过自己家园自己同伴的人的身体，还能若无其事地与他有亲密接触吗？

    不可能啊！答案浮上心头，我只觉得好凄然。

    想要解释的心思半点都没有了，我只是走上前，把酒坛子打开，任酒香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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