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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9章 番外5
    数年养成的良好习惯,丑时一刻,皇帝陛下就醒了,如往常一般,他迷迷糊糊还未睁眼便伸手往旁边探去,果不其然,冰冷冷一片。

    又走了……,皇帝陛下心里一声无奈叹息,第五百零一次感慨自己实在没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好福气,顺便在心里小小地艳羡了一下历史上那几位不早朝的好福气君王,下一刻,他认命地睁开眼,从已经挽起的芙蓉金顶帐里往外唤了一声:“李福。”

    太监总管李福立刻在门外应了一声,推开门,带了一队捧着洗漱用品和衣饰的宫女宦官进了寝殿内,服侍皇帝陛下洗漱更衣。

    漱口、净面、着衣,一切都和往日一般按部就班,唯一显得不同的是,皇帝陛下今天似乎有些没精打采。

    李福不由疑惑,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皇帝陛下为什么不开心,但是昨天一天他老人家都情绪如常,晚上和皇后陛下一起用膳的时候也笑得很开心,直到就寝都没有什么异状。难道是就寝后皇后陛下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

    李福心里嘀咕,这两位新婚第一年闹了大半年的别扭,总没有那么平顺,但今年却已经好了很多,琴瑟和谐,连带着服侍的人日子都爽快不少,难道是……子嗣的问题?想到那位年纪已经不小却毫无生孩子自觉成日里到处冒险做高危活动的皇后,李福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只好更加小心翼翼注意皇帝陛下的脸色。

    好在除了没精神了一些,走神了一些,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还像以前一样英明神武,并没有其他反常之处,李福也就放了一半的心。小心伺候皇帝陛下上了龙辇,往皇极殿上早朝。

    车辇走了一半,皇帝陛下突然在辇内问:“北衙禁军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活动?”

    身为一个贴身太监,了解主上的一举一动是最基本的任务,所以李福立刻答道:“是,首将大人说北衙禁军日日镇守内城,操练不足,少了勇武之气,便和城外京郊大营商议了,今日一早就带了一半的人去和他们一同操练棍棒,还会分成两队做实战演练,……首将大人也会亲自上阵,大约这几日都会异常忙碌。”

    皇帝陛下听了,只嗯了一声,声音并不怎么响亮,在李福听来,似乎更加有气无力了些。李福福至心灵,似乎猜到了皇帝陛下这般沮丧的原因,心里不免同情,更不免小小地恨铁不成钢地埋怨一句,谁叫您当初下了那个旨,如今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能怪谁?

    皇帝陛下再能耐,也听不到李福的腹诽,接下来的一路,他安安静静在车里坐着,不知在出神想什么事。

    到了皇极殿后殿,皇帝陛下略微整肃了衣冠,稍等了片刻,便有太监来报,时辰已到。于是,在李福那响亮的“皇上上朝”唱诵声中,皇帝陛下上朝了。

    今日的朝堂照旧没有特别重大的事,只有南方两处或旱或涝,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商量来商量去扯定了一个方略,皇帝陛下稍加修改,责令户部拨款赈灾,工部负责督造新堤坝,再责令当地官员协助建堤或挖井掘渠。之后兵部又有本奏,说边关新城经营良好,百姓安定,几股蠢蠢欲动的东狄残余部落也被狠狠击退,将军韩苞居首功,应嘉奖。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陛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两下,顿了顿,又清了清嗓子,他威严地、掷地有声道:“准奏。”

    之后又拉拉杂杂一些杂事,一天的早朝差不多就要近尾声了,皇帝陛下貌似宝相庄严,实际已经开始发呆开小差。这其实不能怪他,实在是日复一日没有新意的早朝,再怎么勤政爱民的皇帝也免不了要神游,横竖有什么要事都会呈上奏折,这会儿没听之后还可以补课。

    皇帝陛下年轻,日日早起还撑得住,但底下有几个一把年纪还和年轻人一样站早班的三朝老臣就扛不住了,站在那里就开始昏昏欲睡,却还勉强支着一只耳朵苦苦等着退朝两个字传来。其实他们如今实权并不多,虽然对朝堂之事有发言权,但即便说了也未必有人听得进去,而他们至今还站在朝堂上的原因,大半是因为皇帝陛下要显示自己对祖父和父亲旧臣的厚待。他要表示孝心,需要实际一点的象征物,便连累了这几个布景板老臣日日来此受苦。幸而每年都会特别赏下厚赐,尤其是还能封荫子孙,这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事,所以这几个老臣倒也甘受此苦。

    好容易在众人期盼中,到了李福的登场时间,他上前一步,喊了一嗓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因为天天要喊,所以特别熟练,余音悠长,绕梁三日,别有一番韵味。

    几个老臣心中一喜,正打算整理衣袖跪地山呼万岁恭送皇帝陛下散朝一气呵成,忽然文臣中走出一人,声如洪钟奏道:“臣还有本奏。”

    众人定睛一看,是一个本该呼呼大睡的三朝元老之一,礼部侍郎,步陶蒿。

    步老爷子年已六旬,却还坚守在侍郎的位子上,精神矍铄,口齿清晰,大有再干几十年的架势。只是礼部相比其他五部比较清闲,也就是皇帝祭天祭地祭日祭月祭祖等等祭祀,还有春日里下地耕一回田之外,也没有别的重大事件。而且,这些祭祀都有约定俗成的旧例,只需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别拿错了祭器念错了祭文便可,根本没有特别之处,所以其他几部人都暗暗觉得在礼部当差实在是太没有成就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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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本来也习惯了,但昨天在茶馆喝茶时好巧不巧被他听到户部两个新晋的小主事在背后笑话自己,说自己堂堂一个礼部侍郎的居然连皇帝无后无妃这么大的事也不尽职尽责去劝诫,实在是忝居其位,步陶蒿虽然人老,耳朵还不聋,被小辈笑话实在太可耻了,于是今天,这位最没成就感的尚书一怒之下决定做这件别人都没做到的很有成就感的事,横竖他资历在这里年纪在这里,过往又没有劣迹,皇帝就算生气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于是他恭恭敬敬举着象牙笏,一板一眼奏道:“自陛下大婚至今,已一年有余,后宫一无所出,不能开枝散叶延续血脉。先帝尚有四子二女,为保国祚绵长,臣以为陛下当大选妃嫔充盈宫掖,早日诞下皇子,以保我大盛江山千秋万世。”

    话音一落,朝堂内安静一片,连打瞌睡的三朝元老那轻微平缓的气鼾声都听不到了,名副其实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皇帝陛下对皇后的护短早就不是新闻了,况且他又心傲,并无以后宫来均衡朝堂势力的意思,所以这个话题就算是最刺儿头的大臣都不敢提,谁知这步老爷子竟这么大喇喇在朝堂上捅出来。

    大家都用看番邦人的稀罕眼光直勾勾盯着步陶蒿看,看得他只觉浑身上下像有虱子叮咬一般难受。但为了表示自己的成就感,他忍住了抓痒的冲动,又挺了挺本来睡得有些佝偻的胸膛。

    李福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慢慢转头去看皇帝陛下,好家伙,本来神游天外的皇帝陛下现在精神百倍,毫无倦意,双眼精光闪动,炯炯有神盯着步陶蒿看,李福顿时生出不祥之感,不由暗自祝祷步老大人您自求多福吧。

    果然不出他意料,皇帝陛下既未怒也无愤,只是笑意盈盈看着步陶蒿:“步爱卿明年七月就要六十整寿了吧?”

    步陶蒿一愣,不知皇帝陛下这突然换话题是什么意思,但陛下居然对自己的年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显然是看重自己这个的臣子的,他心里不由一阵得意,躬身道:“是。”声音也更响亮了。

    皇帝陛下的手指在龙椅扶手的雕龙珠上轻轻摩挲,看得李福眉毛都要跳起来了,只见他又笑道:“孔夫子说六十而耳顺,想必步爱卿家中定是儿孙满堂,十分和乐美满,令你很是耳顺心顺吧?”

    家族人丁兴旺更是自己的得意事,步陶蒿眉开眼笑道:“正是,臣家中五子二女,二十一个孙辈,五个外孙,的确算得上是儿孙满堂。”好一个儿孙满堂,越发衬得皇帝陛下膝下犹虚,好不可怜。李福嘴角抽动了两下,默默低下头。

    皇帝陛下雍容优雅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褒赞之意,却突然咦了一声,皱眉道:“怎的均算下来,你的儿女所生之孙辈比你却少了许多?”

    步陶蒿一愣,不由有些结巴:“这……”这其实这是有原因的,步老爷子次媳很是泼辣蛮横,坚决不准夫婿纳妾,更不准通房生孩子,而幼子惯喜去青楼眠花卧柳,虽纳了许多妾侍却只生了一个女儿,如此一来便拉低了平均水平。至于两个女儿,虽然女婿们另有妾所生的庶子,但步老爷子私心里只认自己女儿生的孩儿才是自己的亲外孙,所以人数更少。

    这些家事怎能宣之于口,在朝堂上说出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让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玉京混,步陶蒿冷汗直冒,推三推四地结结巴巴:“这……这……”

    好在皇帝陛下无心探听他家私事,很大度地一挥手,笑得分外亲厚:“罢了,既然是步爱卿子女不力,朕便赐四十个美女给爱卿,你五个儿子两个女婿一人五个,还有五个乃是特地赐给步爱卿你,以慰你为国为民的功劳,期望这些女子能帮你家开枝散叶,更添繁盛。”

    四十个美女?!皇帝陛下话音未落,步陶蒿已经脸色煞白,已经可以想象家里会如何鸡飞狗跳,从老妻爱妾到几个儿媳女儿,只怕都有一番闹腾,正要推辞,便听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似有不悦,步陶蒿心头一惊,只好苦着脸磕头谢恩。

    皇帝陛下威严地点了点头,很好心地添了一句:“若是一年之后,你家孙辈数量仍不如步爱卿自己,朕可是要问罪的。”他悠长地拖着调子,似戏谑却更似警告。步陶蒿满头大汗,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却只能伏地应道“遵旨”,再不敢说让皇帝选妃的事。

    至于其他人,皇帝陛下要整人,谁敢不同意?李福听得忍笑不止,严谨严肃的皇帝陛下也学会了皇后整人那一套,真是不容易。

    步陶蒿虽兵败如山,但他既然起了这个头、给了话茬,便有人借此机会奋起接棒,御史台御史刘本上前道:“臣以为步大人所言甚是,陛下当早日立妃,充盈后宫。”

    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前浪步陶蒿已经死在沙滩上,但刘本这个后浪并没有丝毫畏惧之意,而他身为御史,谏言是基本工作,皇帝陛下也不能用对待步陶蒿的法子来对付他,以免凉了言官的心,少不得只能正面以对:“朕尚年轻,子嗣不必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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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本并不放过他:“陛下已近而立之年,若再无子嗣,国本空虚,定会引得朝堂不稳,社稷难安。况且如今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人,并无妃嫔,这会使天下人议论纷纷,是皇后嫉妒无德才使得后宫无人,陛下无子。”

    这两顶大帽子真够厚实的,皇帝陛下虽然不悦,但并没有龙颜大怒,只是答道:“朕与皇后大婚才不足两年,寻常人家婚后三四年才诞下子嗣的亦是寻常事,朕尚且不急,爱卿又何须多虑。再者,朕无纳妃之意,与皇后品性又有何干?”

    即便皇帝陛下已经如此不加掩饰对皇后的护短,但御史天生就是好斗成性的,听了这话不免继续抬杠:“陛下……”

    “行了!”皇帝冷冷喝断他的话,“纳妃与否乃朕之家事,爱卿不必多言了!朕尚未而立卿就这般急于国本,莫不是觉得朕不会长寿?”

    这几句话皇帝陛下并不是第一个说的人,但话不在新旧,有用就好,几句话就能把臣子堵得死死的。更何况皇帝陛下初继位那几年着实有些狠手段,菜市口的地面也红透过几次,所以虽然这几年他越显温敦仁厚,纳言纳谏,包容和煦,似乎人畜无害之极,但在经历那些事的旧臣眼中却余威尚存。刘本就是这些旧臣之一,他不是愣头青,见皇帝态度强硬便不敢和他硬碰硬,只得悻悻地住了口。其他几个原本打算群起呼应的臣子悄悄对视几眼,偃旗息鼓了。

    但皇帝似乎又有别的想法,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转而语调带了几分思索中的疑问道:“朕似乎记得,刘卿是淳龙十五年的探花,素有文才?”

    皇帝陛下突然转了话题开始关心臣子个人问题肯定没好事,可以参考一刻钟之前遭殃的步尚书,刘本心生迟疑,但盘算了一遍,自家儿女才刚刚十来岁,不会被人塞女人,而自己妻妾数目并不多,即便再多几个美人也接得住,当下便朗声道:“正是。”

    皇帝陛下悠悠闲闲道:“听说刘卿初到京城,便在宁枝巷购了一处三进院落,一住就是十多年?”

    身为皇帝,对臣子的家事和住处这般了如指掌,在心中有鬼的臣子听来必定是心虚害怕的,但刘本自认没有把柄在外,不用畏惧,便朗朗应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皇帝陛下眼中闪过一道戏谑笑意,似是自言自语道:“宁枝巷不就在北衙后头么?”李福存心想看刘本笑话,在旁边凑趣道:“回陛下,正是呢,便是走路也只要盏茶功夫便能到了。”

    此言一出,刘本心头一个咯噔,北衙……那不就是那位的所在么,刚刚自己才在背地里说过人家坏话,皇帝陛下的言下之意,是暗示自己那位可能会有什么报复?刘本不由大惊,以皇帝陛下的表现来看,那位的所作所为,寻常都是不过问的,那位若要报复自己,只要不是杀人灭口,只怕皇帝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而那位性子铁血,禁军以前都是官家子弟去应卯当值的清闲美差所在,这两年却被那位弄成个人间炼狱模样,凡是进去的新人没有不脱层皮的,京中纨绔人人闻之色变,避之如避蛇蝎。若是皇帝默许由她来折腾自己,不知会是何等惨不忍睹?

    刘本家离北衙不远,常听附近人说,在招募新人时节,北衙偶尔会传出一两声凄厉哀嚎,听说是给那些纨绔们拉开筋骨所至,他本来不以为意,如今想到那哀嚎的人或许就要变成自己,不免心惊胆战。

    皇帝陛下非常满意地欣赏完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之色,又见其他有蠢蠢欲动之心的人都彻底安生,这才点了点头:“退朝。”李福一甩拂尘,悠悠长长喊了一句:“退~~~朝~~~”

    退朝回宫的龙辇上,皇帝陛下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李福虽然觉得用臣子的窘态来取乐委实有些许过分,但只要皇帝开心,他也没有异议,而且他觉得从皇帝陛下的好心情来看,刘本那事只怕还没完。

    待用过早膳,勤勉的皇帝陛下便如往常般召集了几个心腹重臣开始商讨国事,对于那几个治理水灾旱情有力或不力的官员自有一番奖惩,又对一些重要环节再行商议,这才定下一个最终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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