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初若一点都不惊讶苏曼曼会拒绝。人她见过了,的确漂亮,的确有勾得住一个男人眼神的资本。
可一个女人如果仅仅只是生的漂亮,在男人心里不会占多大比重。以色侍人,必不长久,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一早就知道。
所以这苏曼曼定然有什么过人之处。
首先是她有一种别样的气质。明明就是一个不怎么样的小家碧玉,行动举止,坐姿神态,没受过严格的训练,说不上多么优雅,可是这苏曼曼身上有着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感觉。
爱,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勇敢、率性以及无所畏惧。恨,是因为看不得她地位卑微却依然能表现的这般雍容,让人生出一种想要把她打压下去的恶念。
连她都如此,更何况是男人?男人骨子里都是想要征服的,遇上像苏曼曼这样生的娇柔,却骨子里透着不屈和倨傲的女人,是很容易让男人生出兴致来的。
最让文初若感到威胁的,还是苏曼曼的一双眼睛。那眼睛那么黑那么沉那么亮,好像一眼就可以看到这女人简简单单的心思。的确,文初若一眼就看到了,苏曼曼不是个多有心计的女人,也不是个多贪婪的女人,她想要的是相夫教子,只是过着简单安定、富足安康的生活。
可就是这份简单里,又总是带着那么一点淡淡的忧伤,带着那么一点点嘲弄,带着那么一点点通透。
对比之下,苏曼曼是晶莹的水晶,她则是浑沌莫辩的玉石,就好像再雕琢,那份美丽的光辉也不及苏曼曼这种光泽更自然、更纯朴、更原汁原味。
如果不看苏曼曼,也许大多数男人会选她文初若为妻,可如果只是选择女人,想来十个人会有十个选择苏曼曼。简单与神秘之间,不羁与婉约之间,野性与羞涩之间,苏曼曼自成一个谜一样的风景,让人流连,欲罢不能。
具体的,文初若也说不清,她更不懂,甚至赌气的想她为什么要懂呢。
对于寻常和离的女人来说,丈夫肯回头,是莫大的荣耀,大妇能容,是每个女人最卑微的愿望,可苏曼曼拒绝的毫无余地。
文初若疑惑的问曼曼:“为什么?难道说,苏姑娘心有不甘么?”她自认态度诚恳,情感真挚,无丝毫做伪。以她的身份肯委屈到这个地步,她苏曼曼拒绝便有了不识好歹之嫌。
苏曼曼已经站起身,朝着文初若深施一礼,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我和陈六爷已经和离,夫妻缘尽于此,我无话可说,也不妄想以人力逆天,我唯愿文六小姐和陈家六爷夫妻和美,此生不渝,万事顺遂,早生贵子……”
她没什么可解释的,就像文初若说的再动听,也还是那么虚伪一样,没有哪个女人真的可以爱一个男人却可以贤良到无怨无悔的替他纳无数通房妾室一样。
苏曼曼自认矫情,而且她还贪心,她爱陈云正就必然会要求他爱她和她爱的一样多。她无法忍受他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她没法忍受明明是名正言顺的两夫妻,却变成她成了夹在他和别的女人之间的第三者。
她从前的确说过不计较什么身份,但前提是陈云正的身边没有别的女人。
文初若叹了口气,稳稳的执壶替曼曼续茶,道:“我听说过六爷和苏姑娘从前的事,心下十分感佩,如今看来,闻名不如见面,传言毕竟是传言。”她朝着曼曼一笑道:“我不是假做好人,也不求你对我感激涕零,我是真心替有情人不能成眷属而感到遗憾。”
她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挑衅。原来他们感情多真多美多好都是假的啊?
曼曼直起身,道:“都过去了。”她和陈云正之间的感情如何,文初若一个外人而已,她没必要知道的那么详细,至于她心里怎么想怎么辗转反侧那是她的事,她苏曼曼没义务替他们解释。
曼曼再度行礼:“多谢文六小姐的好茶,我虽然不懂得品鉴,但文小姐的好意我已经领受到了。听说文小姐即将大婚,事务繁忙,还要拨冗前来,曼曼实在是心下难安,不过,也只能就这样了……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以后的去留实在不劳得六爷和文小姐费心,我离京之日也就不再打扰您二位,文小姐只管……请便。”
她会很快离京,再也不回来。他们只管放心,她绝对不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心头刺。
文初若轻笑了笑,望着曼曼纤瘦的背影道:“苏姑娘,何必急着走呢?什么事都好商量,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这般直接的拒绝,可真叫人……下不来台呢。”
既然苏曼曼不给她面子,她也不会无原则的对苏曼曼仁慈,看来不祭出杀手锏是不成了,文初若很想看看不甘心屈服又不得不屈服的苏曼曼会是什么样。
文初若来气了。她提这个建议伊始,陈云正便拒绝在先,好不容易劝服了他,让他把这事交给她,苏曼曼又拒绝的毫不客气,还真是让人头疼。
她头疼的不是这两个人心有灵犀,而是头疼的,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果然比金坚,她想要毁坏,要费的不是一星半点的力气。
曼曼停下步子,转过头望着文初若。她自认表达的很清楚了,文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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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初若拍拍手,道:“还请苏姑娘稍安勿躁,我想请苏姑娘见个人。”
曼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坐在她对面的是个大气、优雅、沉稳、雍容、美丽的少女,可她的眼波如一泓看不到底的深潭,每一个动作背后都有无数说不尽的深意,每一句话的背后都有无数看不透的陷阱。
自己何德何能?蒙她如此看重?要不要赌咒发誓,说自己真的不敢也不想和她堂堂文六小姐抢男人?
怎么样她才会相信?要不要自己立刻就把自己卖了嫁了她就真的放心了?
文初若把曼曼的心思看的透透的。别说苏曼曼只是想想,就算她真的赌咒发誓了,文初若也不会相信。苏曼曼又不是没嫁过人,陈云正都能不计较,费尽心机的替她改头换面,堂而皇之的明媒正娶。再来一次,她文初若可丢不起这个脸。
因此她只是温文一笑,眼睛已经望向了门口,不愠不火的道:“人很快就来了,我想苏姑娘是很乐于见到来人的,毕竟,他和你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你也有很长时间……不,确切的说,你还从来没有好好的见过他呢。”
曼曼的后背绷的有些僵。听文初若前头的话,她径直把来人想成了陈云正。看来陈云正没说错,她也不过是以退为进,说的好听,其实是想让自己当着陈云正的面拒绝她的好意,好让陈云正看透她是多么的贤良淑德,而自己是多么的不识时务吧。
早料到会有这一刻。
终于还是来了,那就当面把话说清楚。让他看清自己,也让自己看清楚他。女人如衣服,男人永远有他放不下的大业。自己在他心里本就是无足轻重。
曼曼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是一个轻微的足音,显然是训练有素,很懂得礼数和进退的人。
门吱吜一声开了,锦缎站在门口,朝着文初若道:“姑娘,来了。”
文初若嗯一声,看向曼曼,再看向门口,招手道:“峻哥儿,过来,叫姨姨好生瞧瞧是胖了还是瘦了?”
曼曼呆呆的看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儿从锦缎的怀里滑下来,迈着小短腿,笑滋滋的跑向文初若,扑进她张开的怀抱里,亲热的搂着她的颈子,甜甜糯糯的道:“我听姨姨的话,峻儿有好好吃饭呢,不信姨姨瞧,峻儿又胖了……”
他伸出圆滚滚如莲藕一样的小胳膊,凑到文初若跟前。
文初若笑着亲了亲他的小手臂,道:“峻哥儿真乖,来,姨姨亲亲。”
峻哥儿痒的直笑,边笑边躲,却一直挂在文初若身上,冷不防对上曼曼有点呆滞的眼神,便瑟缩了下,越发投进文初若的怀里,咬着手指头问:“姨姨,我要回家。”
文初若含笑瞥了一眼曼曼,在峻哥儿脸颊边亲了亲,道:“好,叫锦缎先送你回去。”文初若和峻哥儿亲了一会,才松开他,峻哥儿他再度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曼曼,便跑向了锦缎,临走前还规规矩矩的给文初若行了礼,道:“姨姨,峻儿先走一步。”
曼曼好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峻哥儿都走的不见人影了,她还是恍恍惚惚的,不受控制的往门口挪了两步,恨不得自己也跟着他一道走了。
峻哥儿,已经无需再多说,尽管她心里存着疑问,可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峻哥儿生的秀眉美目,鼻梁直挺,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和陈云正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只有那双眼睛,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
心被什么东西砸的血肉横飞,筋骨都被抽掉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气血一阵阵往上涌,曼曼只想不顾形象的大哭。她很想抓住什么东西,好填充上心口的这一大片空白和荒芜。可是心口那么空那么冷,要拿什么来填?要填多少才能填满?峻哥儿,她的儿子,已经生生的被人抱走了,而且她知道不会轻易的把他还给自己。
曼曼徒劳的张了张嘴,眸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她只是沉沉的沉沉的瞪着早就空无一人的门口,好像把精美的门扇盯出个洞来,她的儿子,峻哥儿,就会突然从那跑回来扑进她怀里一样。
只不过瞬间,曼曼便体会到了天堂地狱的翻覆。刚刚还是失而复得,此刻已经是得而复失。从头到尾,她手里都是一片虚空。
明明离的那么近,仅仅一步之隔,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那么遥远,如同隔了万山千山。他是她的儿子啊,他却不认识她,她是他的亲生娘亲啊,他却叫着陌生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为姨。
他和旁人亲亲热热,却怯生生的看着她唯恐避之不及。
命运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满怀期待时,老天把她和儿子分开,当她不报任何期望时,老天又把儿子送到她跟前来。可她却早就失去了抱住他叫他峻哥儿的资格。
曼曼木然的走到文初若跟前,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文初若朝着对面的座位,朝着曼曼示意:“我刚才就说,有事慢慢说,现下苏姑娘不急着走了吧?”
曼曼僵硬的坐下,道:“请文小姐明示。”
文初若轻笑道:“苏姑娘,我的诚意都在这里了,以诚换诚,我想看到你的诚意。”
曼曼站起身,毫不犹豫的跪下:“求文小姐……”
文初若起身,纤长的手指搭在曼曼的腕子上,道:“你这是何必?我没有搓磨你的意思。只不过,你确定把峻哥儿要回去?他可是陈家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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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初若说的如此笃定,曼曼连反驳都不能。这位文小姐果然做足了功夫,不仅把从前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连带着把她的后路都阻死了。
她问的很有道理。可曼曼不死心,她垂死挣扎着:“他不是……不是我的峻哥儿,峻哥儿也不是六爷的骨血。”
文初若轻轻摇头,道:“我不是来向你求证的,既然我敢说出这样的话,你就应该明白我已经找到了足够的证据。比如,给你接生的两个稳婆。”
曼曼呆若木鸡。
峻哥儿出生,她就一直在昏睡,等她醒来,稳婆已经被打发了。她当时还纳闷,为什么只打发了稳婆而没打发掉那两个奶娘,原来是怕稳婆走露消息。
文初若辩颜辩色,知道曼曼十分已经信了九分,便好心的替她分说:“峻哥儿初生,六爷便将他抱到了四爷四奶奶处……我不只问过稳婆,还派人去过张家庄,至于峻哥儿是不是六爷的骨血,知情人可不只你一个……”
曼曼狠狠的咬着唇,无言以对。她心里悲凉一片,想到的是陈云正。他把峻哥儿送走,就已经婉转说明了他根本不信她和牛儿之间是清白的,根本不信峻哥儿是他的骨肉。
什么爱,什么喜欢,什么誓言,什么不计较,都是假的,他对她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没有就没有,大可以明说,可他不说,装着那是他的亲骨肉,却背着她将孩子送走。
送走就送走,他却瞒了她骗了她。
他究竟置她于何地?
难怪文初若这样有恃无恐的问着自己是否确定要把峻哥儿带走。
峻哥儿是陈家的骨血,可陈家不认,陈云正不认,那么他再可爱,也是孤苦零丁,没有家族没有父兄的孩子。纵然她可以带她走,可稍大一点,只会任人欺凌他是有娘生没爹教的私生子。便是想出人头地,可他连最基本的家世都没有。
她是个被和离的女人,峻哥儿则是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私生子。
那么她该怎么办?
她生下峻哥儿,不是让他来受苦受难的。她不求峻哥大富大贵,可她想让峻哥儿有个温馨的家,严母慈父,一生和乐。
谁想到,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曼曼无语的望着文初若。她又有什么打算?
文初若稍微用力,将曼曼托了起来,轻叹一声道:“为母则强,苏姑娘,你若真心为了峻哥儿着想,不如听我一言。”
曼曼垂下头,也垂下了骄傲的自尊,她只能无助的道:“是。”
文初若掏出一张卖身契,最后再看了一眼,推向曼曼,道:“峻哥儿现在过的很好,等有了机会,我会跟六爷提提,算是六爷的养子,抱到我身前来,这样就可以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曼曼心如刀绞。她的儿子,陈云正的亲生骨血,为什么兜兜转转,只能算作他的养子?为什么还是不能叫自己娘亲,却只能算作陌生人两两相望?
可她知道,现在的峻哥儿,生死富贵都拿捏在文初若手里,自己除了答应,没有第二条路。
曼曼咬着唇,沙哑的道:“是。”
文初若很满意。这苏曼曼够宁够倔骨头够硬,可惜命不够好,她遇上的是自己。好在她够识时务,够聪明,但运气不够好,也就注定了她未来的路不怎么好走。
文初若轻抬纤纤柔荑,道:“我是真心替你和六爷遗憾,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是天底下莫大的悲哀之事,我是诚心诚意的想和你共同服侍六爷。苏姑娘,你既可以和六爷在一起,又能亲眼看着峻哥儿长大成才,一举两得,甚至是数得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曼曼抬起头,盯着桌上那张薄薄的卖身契,惨然一笑道:“不用再考虑了,我签。”命运无常,她从卖身成通房丫头伊始,为了自由而努力奋斗,折腾来折腾去,到底还是失了清白失了真心,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跌回泥泞,沦为一个落魄的通房丫头。
命中八尺,难求一丈,这可恨的命运,让人想不认命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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