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并没阻拦陈云正,尽管她也有着和陈老爷、陈夫人等一样的疑问。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孩子,他何至于如此上心?要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曼曼自认陈还算了解陈云正,他并不是那等高风亮节的圣贤之人,这种君子之风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她一边帮着陈云正收拾随身衣物,一边打量着陈云正的神情。
陈云正也在打量着她。
两人触到对方的眼神,竟都有几分虚弱,却偏不肯退缩,好像谁先退了谁就心虚谁就错了谁就输了一样。
曼曼有许多话要问,可她又不想问。她知道问了也只会是同样的答案,不会有第二种结果。与其揭开旧日的伤疤,再在彼此的心上烙下深刻的伤痕,不如不问。她一直都觉得,与其两个人伤心难过,不如由她一个人来背。
曼曼率先挪开了视线,道:“你一去一回,骑快马的话,两三天也尽够了,衣物就别带太多了,我多给你带几身随身换洗衣物。”
陈云正嗯了一声,盯着盛妆华服,美的惊心动魄的曼曼解释道:“这孩子叫峻哥儿,与我也算是有缘,所以能尽心的地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还是想尽尽心。”
曼曼心头一酸,只答了一声“嗯”。到底,他还是因为爱屋及乌,就因为都叫峻哥儿,还只是名同字不同,他便把感情迁移到了那孩子身上。
她有多心痛失去峻哥儿,就有多恨自己的无能、无力。若她能留住这个孩子多好。
曼曼不想把旧日的情绪一并揭开,峻哥儿走了这么久,她一直都把这段往事深埋在心底,饶是最近最亲者如陈云正,都没这个能力把它挖掘出来。
曼曼不去想不去怀念,甚至连触碰都是小心翼翼的,如蜻蜓点水,又如踏雪无痕,生怕会一个不小心就搅出风浪来。
曼曼强颜欢笑着道:“我懂。”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没忍住,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陈云正沉默了,伸手按住曼曼的手背,将自己的温度传达过去,只当是无言的安慰。
陈云正辞别了陈夫人,便带着白术匆匆而去。曼曼发了会儿呆,吩咐司珑和司艺:“咱们回秋蕴居。”
两人很是不平,但曼曼坚持,她们也没办法。
曼曼只打发司玲跟陈夫人回话,算是拜了年,便带人回了秋蕴居。主仆三人稍事收拾,屋子里升起了炭炉,渐渐暖和起来,曼曼这才坐下,把司艺叫了过来,对她道:“你去找几只秋梨来,和冰糖一起炖点秋梨汁。”
司艺道:“秋梨汁最是去火止咳的,奶奶也没咳嗽啊?怎么想起喝它来了?”
曼曼笑道:“不是我喝,你先去炖,回头再跟你解释。”
又叫司珑烧火熬了一锅稀粥,将米汤澄出来放在一边,她则拿出糖罐和盐罐来,用司珑找来的戥秤,按照糖盐三比一的量配制了口服补液盐。
听陈云正说的,孩子高烧不退,口唇发白,那是典型的脱水了,这会没有生理盐水,也没有输液等先进的补液手段,只能尽快用这种家常法子替他补水,否则还不知烧出什么并发症来,就算孩子不夭折,只怕也会落下重大残疾。
陈云正说的那句“尽心”,让曼曼有很深的感触,既是遇到了,恰巧她又知道这个简便的法子,便也跟着尽尽人事。单纯指望着陈云正在陈洲府把大夫请来,再快又能快到什么时候?说句难听话,只怕那孩子早就丢了半条命了。
都收拾好了,曼曼吩咐司珑去把白莪叫来。白术在家,白莪虽然过于乖顺了些,但好歹是男人,出门方便些。曼曼问他:“你可知道四爷陈云康家住在哪儿吗?听说那孩子病了,高烧一直不退,我特地弄了些秋梨汁,你带着司珑一起过去帮着照料一下那孩子……”
白莪隔着屏风,小心翼翼的抹着额头上的冷汗,等曼曼吩咐完了,才木讷的应了声“是”。曼曼又嘱咐司珑:“孩子能喝,便让他多喝些水,若是喝了就吐,每次只喂一小勺,过一会再喂。什么时候他口唇恢复正常颜色了,就可以照常喝些白开水了。还有,你拿些老酒过去,用热水烫了白纱布,在孩子的手心、脚心、腋下蘸了白酒擦拭几遍,对退烧很有效用……”
司珑一一都记下了,这才拎了要拿的东西和白莪一起出了秋蕴居。
也幸好大年下府中人都忙,秋蕴居又自有通往外面的门,白莪和司珑才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秋蕴居。
四爷陈云康家离的并不远,坐车也不过两刻钟就到了。这是个中规中矩的五进院子,住着四爷一家。
下人报进去,说是六奶奶派人来看峻哥儿,四爷便亲自迎了出来。白莪是长年跟随着陈云正的,打小陈云康就没少和他打交道,因此并不陌生。
互相见过,白莪说明来意,四爷陈云康便一再的道谢。叫白莪在厅里候着,他则带了司珑去了内室。四奶奶闵氏哭的双眼红肿,形容极其狼狈,正握着床上一个小男孩儿的手,半点都不肯分开。
明知道司珑是六奶奶身边有脸面的大丫环,也顾不得了,只歉然的苦笑了一下,便拿帕子捂住了眼睛抽噎起来。
陈云康显见得也不是个有主意的,夫妻俩为了峻哥儿的病,不知道对坐饮泣了多少回,头发都愁白了,只眼睁睁的看着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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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珑也顾不得计较这些,走到床边近前细看,见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儿,不过十个月左右大小,生的极是漂亮可爱。只可惜小脸烧的通红,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都陷下去了,口唇的颜色惨白如覆了一层霜,甚至上下唇都起了一层干硬的皮。
司珑心一沉。这峻哥儿的模样,果然是不太好呢。
司珑坐到一边,拿出曼曼交待她的稀米汤,把汤匙烫过了,对四奶奶道:“四奶奶,您且歇歇,由奴婢来服侍小少爷喝点米汤。”
四奶奶不肯走,只摇头道:“我不累,我不走,我要守着峻哥儿,我可怜的孩子……”
司珑没办法,四奶奶坐在这不仅没有任何助益,相反只是让她耳边发烦。可她已经明着撵四奶奶走了,四奶奶不肯走,司珑也没办法。
她坐下来,将峻哥儿抱到怀里,仔细的回想着曼曼的嘱咐,轻轻的将峻哥儿唤醒。果然是烫的紧,司珑差点叫出来,怀里抱着峻哥儿,就跟抱着个小火炭一样。
女人本能的母性便爆发出来,司珑很是为峻哥儿心疼。这么小的孩子,这是受了多大的罪啊?
峻哥儿有气无力的睁开眼,见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姐姐,有点认生,扁扁嘴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四奶奶忙上前道:“峻哥儿,娘在这儿呢。”
峻哥儿便抬手想要她抱,可是手抬不起来。司珑不敢多耽搁,便舀了稀米汤,哄他道:“峻哥儿,姐姐知道你难受,来,喝点稀米汤,喝了就舒服了。”
峻哥儿便点点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司珑手里的米汤。他几天没吃东西了,不是不想吃,是吃了便吐,很是受罪。
司珑先喂了他一小勺,他抿着嘴,吃的很是香甜。司珑不敢多喂,便逗弄着他说话,耽搁了一小会儿,见他没有要吐的意思,这才又喂了一勺。
峻哥儿早就饿的饥肠漉漉,这会虽只是喝点稀米汤,可那米粥的香味直冲进胃里,馋的他抓耳挠腮,恨不得一把抢过来一口气灌下去才好。
他急的哼哼唧唧的哭,小手把着司珑手里的碗就往嘴里送,司珑一时大意,只当他能喝了,便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喝了两大口。
结果才喝下去,他就呕了一声,分毫不剩的全吐了出来。
四奶奶闵氏当时就大哭了起来,几欲昏死,恨不能以身代过。司珑勉强擦了擦身上的污渍,眼圈也红了,却拍抚着峻哥儿的后背,柔声道:“峻哥儿别着急,这米汤要慢慢的喝。”
就这样连哄带劝,将近一个时辰,才算把这碗米汤给他喂完。
司珑不敢动,怕他又吐,抱的胳膊都酸了。好在峻哥儿喝完米汤似乎舒服了些,眼睛一眯又睡着了。
陈云康在一边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多亏了司珑姑娘,多亏了六奶奶……”四奶奶闵氏也一连声的双手合什,连称“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司珑又将烧酒拿出来,跟四奶奶闵氏要了白纱布,用热水烫过了,蘸了酒给峻哥儿擦拭。四奶奶在一边看的眼睛发直,这会儿有了精神,问司珑:“这是做什么?”
司珑只得解释:“我家奶奶说了,用烧酒给峻哥儿擦擦,可以退烧快。四奶奶您瞧着点儿,回头您不时的给峻哥儿擦擦……”
四奶奶连连摇手:“这不成,这不行,我手是抖的,腿都软了,我做不来这些。”
司珑直翻白眼。这也做不来,那也做不来,难道你这个做娘的就只会抱着烧的人都昏沉的少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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