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正收拾完了,去见陈老爷,陈夫人则看着人收拾残羹冷炙。
这会儿李氏也回来了,一边解着大氅一边回答陈夫人的问话:“瑞姐和福姐都睡下了,只有勋哥儿还吵着说要跟六叔放焰火,媳妇哄他说明儿一早再跟六叔玩,他这才不依不饶的睡下了。”
陈夫人掩嘴打了个呵欠,笑意涌上来,道:“这个勋哥儿,人小鬼大,精明的很,不像言谨,倒像他六叔多些。唉,虽说孩子还小,可毕竟是长房长孙,你平日里得多用点心,可不能把好苗子给耽误了。不求他将来大富大贵,但一定得做人宽厚、踏实、善良……”
“母亲说的是,媳妇都记下了。”李氏低眉顺眼的应了,手脚利落的帮着丫头把热水放到陈夫人的脚边,道:“太太累了一天,泡泡热水解解乏吧。”
陈夫人虚让了下,道:“你也累了一天,就别只顾着服侍我了,叫丫头们来就行。”
李氏却早就挽起了袖子,笑道:“知道太太体贴,可媳妇到底年轻,一年也给太太洗不了几回脚,哪里就累着了?让她们都歇着吧,媳妇给您洗脚。”
陈夫人也就没再推让,低头看一眼李氏漆黑的发顶,叹道:“你是长嫂,难免要吃点亏受点委屈,我和老爷心里都有数呢。”
李氏嗯了一声,道:“媳妇知道,今儿晚上的事,媳妇没往心里去。”说是这么说,还是不太得劲。她知道陈夫人对苏氏不满,府里影影绰绰也都在传,说是老爷太太都不大中意,恨不得替六爷再娶一房平妻过来好生下嫡长子。
想来六爷在子嗣上要有些波折,不知道万一六爷这房真的子嗣艰难,老爷和太太会不会听信了迟氏那贱人的话,动了要把勋哥儿过继出去的心思?
李氏不是那种贪心的人,也没有急功近利的心思,她宁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守着现在的家世过活,也不愿意卖儿求荣。
她想的出神,陈夫人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她知道陈老爷叫陈云正过来是问什么事。她也很想问问,当年苏氏肚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小六儿的,有没有好好生下来,现在又在哪儿。
说实话,看着小六儿对勋哥儿那么亲,陈夫人心里酸酸的百般不是滋味。若说他只是对侄子亲近,似乎有点过了,他的眼神那般温柔,分明是父亲看儿子的怜爱。
可这个她最宠的儿子总是事故不断,娶亲不能顺顺当当的娶个父母都满意,家世相衬的,生孩子就更不能了。
见寿悄没声儿的进来,站在一旁替李氏递干净的帕子。陈夫人一抬眼望见是她,便问:“小六儿来了?”
“是。”见寿忙答道。
李氏替陈夫人擦净了脚,见寿便跪下来替陈夫人着好袜子,趿上软底绣鞋,拿过美人捶来不重不轻的替陈夫人捶着腿。
陈夫人对李氏道:“你也别忙了,坐这歇歇吧,就咱们娘俩个,也别拘束着了。”又吩咐见福:“去给你家大奶奶拿个隐枕,让她舒舒服服的靠着说话。不是有炒好的五香花生、瓜籽、栗子和榛子、松子吗?都一并端上来,闲着还能解闷。”
一众忙着乱着,李氏也就半推半就的歪着,一边替陈夫人剥着瓜籽,一边听她和见寿说话。见寿正说着:“奴婢云时,六爷屋里的几个丫头都在廊下说话呢,六奶奶身子弱,已经睡下了,六爷喝了些酒,微微有些醉意,现叫了热水梳洗了一番,便耽搁了些时候,这就立刻来见老爷了。”
陈夫人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闭着眼,吹了吹手心里瓜籽的浮皮。
李氏垂眸敛目,心道:太太这是防着小六儿夫妻俩乘这间隙做什么事呢?人家小夫妻的事,太太插手太过了。好端端的夫妻,也硬是给挑拨的离心离德,非得一家子闹的不可开交,她才满意吗?
可这话她不能说,只装听不见。
陈夫人并没说什么,见寿也就不再搭腔,只专心致志的给她捶腿。陈夫人歇了一会,身上有了些力气,便扬手吩咐见寿:“行了,你也别在这了,去老爷那儿瞧瞧,送些茶水和吃食过去,看他们爷俩在做什么,别三言两语不合,回头又吵嚷起来。唉,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我这心都操碎了。”
见寿知道这是要她去旁听老爷和六爷在谈什么,便起身净了手走了出去。
莲妈妈却进来,给陈夫人行了礼,道:“太太,门上人回,族里的四爷要找六爷呢。”
陈夫人睁开眼,问:“哪个四爷?”
莲妈妈便提醒道:“就是五老爷那房的老四,成亲多少年也没个孩子,不知怎么年初就抱养了一个男孩儿来,粉雕玉琢的甚是可爱。”
陈夫人哦了一声,大致对这位陈四爷有了点印象,不解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他有什么急事非得要见小六儿?”
莲妈妈回道:“奴婢问过了,他说他家的孩子发了高烧。”
陈夫人更是纳闷了,看着李氏笑道:“这成什么话了?孩子发了高烧,他该去请大夫,怎么倒深更半夜的来叫小六儿?他又不是大罗神仙,看一眼就能把病看好。”
李氏陪笑道:“乡下人,都信这个,都说有出息的人都带着一股气势,鬼神都怕的,请六叔过去,怕是也有驱邪的意思在里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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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叹气道:“真是,人出了名是非就多,小六儿哪有心思天天敷衍这些个。”她看向莲妈妈:“不拘找个什么理由将人打发了吧。”
莲妈妈有些迟疑。
陈夫人问:“怎么了?”
莲妈妈道:“奴婢瞧见四爷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哭的很是伤心,非要见六爷一面,不如跟六爷说一声?”
四爷也是七尺男儿,可是哭的很是伤心,让莲妈妈十分不忍。陈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打发了,是不是有点太凉薄了?不管有没有用,六爷去一趟,总是一点安慰。
万一这孩子忽然好了呢?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陈夫人见状,不由的笑道:“你这老货,得了人家什么好处这般替他说话。也罢,你叫他进来,我亲自问他。”
人怕见面,只要太太肯见,便说明这事有商量的余地,莲妈妈笑着应是,道:“奴婢哪里敢收受四爷的好处?不过是年纪大了,心就格外的软,看四爷那么大个人,为着自家孩子着急上火成这般模样,一时不落忍罢了。”
李氏便避让到内室,陈夫人端坐,没一听听见脚步声响,接着陈四爷陈云康大步进来,撩衣服跪倒,道:“侄儿给伯母拜年了。”
陈夫人微欠了欠身,让他起来说话:“你这年拜的可有点早,说吧,这大半夜的,叫小六儿有什么事?”
陈云康一听问,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又红了眼圈,道:“侄儿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来打扰六弟,实在是峻哥儿这孩子烧的浑身滚烫,眼都睁不开了,可这会儿了,医馆药铺都歇了业,要等到年后过了十五才肯开门呢,侄儿一时急的没了法子,所以才来请六弟过去瞧瞧。他是贵人,有瑞气祥云护体的,或许能救犬子一命也说不定呢……”
挺大个男人,说到自己的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当真是涕泪交流。
陈夫人叹气道:“罢了罢了,那么小的孩子,有个病啊灾啊的也正常。你也别太着急了,我这就叫小六儿跟你跑一趟。你说这孩子叫什么峻哥儿?现在多大了?”
陈云康听说陈夫人应允了,这才抹了抹眼睛道:“是,是叫峻哥儿,因他出生在二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就叫了这么个小名。现在十个多月了……”
陈夫人这边和陈云康说着话,就有丫头去请陈云正。
陈老爷也是看着陈云正和勋哥儿如此亲密,才猛的想起当初苏氏肚子里是有个孩子的,可是上回他们成亲,并没见到那个孩子,也没听陈云正提起过,心里装着事,他便想问问。
陈云正却答的极是简单:“生了,走了。”
陈老爷听的糊里糊涂:“什么叫走了?”
陈云正道:“走了就是走了。”
陈老爷忽的一瞪眼,道:“我问你,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说完这话,父子俩都有点愣。这可是头一回揣着明白装糊涂,提到苏曼曼的真实身份。
陈云正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道:“您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何必还把儿子叫来巴巴的盘问?”
陈老爷倒有点唏吁:“这孩子没福,到底没站住脚。”转过脸来却冷笑道:“哼。”
这一声哼,父子俩心知肚明。陈老爷看不上苏曼曼,自然也瞧不上她生下的孩子,可这孩子存在过毕竟是事实,也毕竟是陈云正的骨血,如果能,陈老爷当然不介意多一个便宜孙子。
正这会,见福过来禀道:“老爷,族里的四爷过来,说是峻哥儿发起了高烧,想请六爷过去瞧瞧。”
陈老爷纳闷的问陈云正道:“峻哥儿是谁?他病了便病了,叫你过去干吗?”他一抬头,却发现陈云正脸色都变了,不可掩饰的急切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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