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豁然而起,阴沉着一张脸,抬手就甩了陈云正一个耳光。
结结实实的一下,爆出清脆的一响。
打的陈云端和陈老爷都是一愣。
他们对陈云正的印象停留在他小时候耍赖撒泼,从不让自己吃亏的年纪。一来仗着他小,二来仗着有陈夫人的宠溺,不管他惹出多大的乱子,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且往往是抬起手还没往下打呢,他就哭天喊地,哭爹叫娘,极其悲惨,叫的人心里发闷,脑子发乱,下手时不免就要打了折扣。
谁也没想到他今天会一动不动的受着,躲都不躲。
陈老爷和陈云端都看向陈云正,只见他左颊肿起两指高,嘴角都带了血。他却只是啐了一口血水,挑衅的带笑问陈老爷:“一个耳光够不够?”
陈老爷怒火冲上来,想也没想,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陈云正两边脸颊都肿胀起来,通红通红的十分吓人。可他一动不动,稳如泰山。高大的个子,比陈老爷都要高上半头,像一棵挺拔的白杨,不管多大的风雨,已经不能捍动他分毫了。
他这回连血水都不吐了,直接喉咙一动,将血腥咽下去,还是那样挑衅的道:“别客气,您想打多少就打多少。还想要什么家伙什,您只管开口,是藤条是板子是刀子是锤子。我这条命是您和娘给的,您打算今儿悉数讨回去,儿子也毫无怨言,就是剥皮还骨,儿子也绝对不吭一声。”
这是要断绝父子关系的苗头啊。
陈云端厉喝一声:“小六儿,你混说什么。你当你是闹海的哪吒呢,还剥皮抽筋,还父母精血不成?”
陈云正只瞅着陈老爷,回答着陈云端的话:“我没有混说,我也不是在说气话,我很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从很早我就说过了,现在也还是这句,你们愿意承认,那我就是你们的儿子,她就是你们的儿子媳妇。你们不承认,她照旧是我媳妇儿,我却不是你们的儿子……”
“你这混仗!”陈老爷气的一屁股坐了下去,捂着胸口,想骂却骂不出来。
他这是生的什么儿子啊?为了一个下贱的女人,竟然连亲爹亲娘都不认了?这叫他怎么忍的下这口气?
就算这女人再好,可是让家宅不宁,让父子反目,就是个祸害精,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容下她的。
更何况她要什么没什么,连个女子最基本的名声、清白都没有了。她连个贩夫走卒都不配,又怎么配得上言直?
让她做通房丫头,他都嫌她上不得台面,又怎么能让她做言直的正妻。
小六儿将来是要为官做宰的,有这样一个妻子,那是他终生的耻辱。若再因为她忤逆了父母,被言官上书弹劾,他这一辈子的前程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若冠上不孝的名声,他连人都不要做了。
可他这么不懂事,自己多年的苦心尽皆白费,有这样的儿子还真不如不要。
陈云端看自家老爹神色变幻莫名,心头就是突的一跳,上前揽着陈云正的脖颈就往下拖,道:“我看你是昨晚喝醉了,到现在酒都没醒呢,怎么跟爹这么说话!还不快出去喝醒酒汤,等清醒清醒再说。”
陈云正身高马大,与陈云端不遑上下。他用力甩开大哥的手臂,不避不让的道:“大哥,你不必再劝了,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作难,就这样吧,我不愿意让爹娘痛心失望,可我也不想像你活的那样窝囊,我没什么高的追求,我只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娶我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陈云端是躺着中枪,气的脸直抽抽。他倒成了活得最窝囊的那个了,都跟他一样任性自我,这个家还成个家吗?还不整天乌烟瘴气,不得安宁啊?
陈老爷却开口了:“你刚才说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陈云正轻淡的开口:“说一百遍,说一千遍,说一万遍,我也还是这句话。”
“好,好,好,你有骨气。”陈老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指着陈云正道:“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陈云正苦涩的笑了下,道:“儿子不孝。”
还知道不孝,那为什么非得执迷不悟。陈云端十分不解,又十二分的气恨,还有二十分的无耐。
陈老爷沉沉的盯着他道:“你当真,为了这么个女人,连家也不要了,爹娘兄弟不要了,功名前程都可以放下?你就不怕我告你个忤逆不孝,把你从族里除名?”
陈云端失声叫道:“爹,您可要三思啊。”
气氛一下子就僵了下来。
陈云端看看这个,陈老爷面无表情,连愤怒和失望都褪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了空洞。陈云正云淡风轻,衬着那张血红的肿胀的脸,尤其显得狰狞。可这狰狞中,不可忽视的透着坚定。
他越坚定,陈云端越狐疑。他不明白,到底苏曼曼有什么可值得他着迷的,到底这份感情能带给他什么,让他肯放弃全部、所有,就为了拥有这么个人。
既然从陈云正这打不开缺口,那只好去寻苏曼曼了。
陈云端随便找了个借口,道:“爹您消消气,言直你也静静心,跟爹好好谈谈……”转身往外就走。
陈云正却绕到他身前挡住陈云端的去路,淡淡的笑了笑,道:“大哥,这是我的家,金蝉脱壳的伎俩,您还是省省吧。有什么话,只管当面和我说,别再背着我做让我寒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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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如果不是大哥他在背后捣乱,自己和曼曼也不会硬生生分开那么久,曼曼也就不会嫁给什么张牛儿。自己费了诸多苦心不说,这件事,到底也成了他心底的一根刺。
现在,好不容易他和曼曼结成连理,苦尽甘来,大哥又想背后下绊子不成?他倒是没打算错,知道自己不好攻克,便专门拣好欺负的曼曼下手。
休想。
陈云端被他说的耳根发烫,老脸发红,恼羞成怒的道:“你这是什么话啊,我不过是内急而已。”
陈云正坦率的道:“我实话告诉你,我娶的是温先生的义女。你不必管她从前是谁,从前又什么样,只需知道,我心悦之,她现在是你的弟妹。不管你承不承认,总之是我一力坚持要娶她,我会兑现我的承诺,会给她一个安定美好的未来。有什么事,只管冲着我来,别找她的麻烦。她不过是个单薄的弱女子,你对他下手,不觉得羞耻吗?”
陈云端冷笑道:“是,我多管闲事,你多厉害,你多本事啊。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读的圣贤书比我多,这些大道理比我明白。可你连怎么做人,怎么做儿子,怎么做弟弟都不知道,你拿什么跟我说嘴?是,我是背着你劝了苏曼曼几句,可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你好,为了爹娘,为了这个家好……”
陈云正却只是微笑,道:“你是大哥,你是长子,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可我说过了,娶谁是我自己的意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要做的,是我做的,是我自己的事,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跟曼曼没关系。她从来就没愿意过,是我强行把她掠走的,也是我强娶她的……”
“你——”陈云端真没话说了,为了把苏曼曼择开,陈云正连自己的自尊都不要了,连强抢民女的话都说出来了。
看来真是没救了。
陈老爷一直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陈云端无技可施,只得一甩手道:“罢了,有爹呢,我这个做大哥的多嘴多舌、指手划脚的做什么。我便不在这里讨你的嫌罢,什么时候你跟爹谈完了,我便和爹走。”
陈云正看了眼陈老爷,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沉闷而压抑的伤感道:“爹和大哥能赶在最喜庆的日子来,我是喜出望外。尽管一直担心害怕着你们的愤怒和排斥,可到底心里还是报着点希望和期待,希望你们能爱屋及乌,能够接纳曼曼。我不求你们多喜欢她,毕竟是我要跟她过一辈子、生儿育女,我也没指望着你们能跟她和平喜乐的相处,只希望能够在有限的见面中给她一点宽容就足够了。既然连这点要求都达不到,那就别再指责我贪得无厌了吧。爹和大哥愿意住多久,我都欢迎……”
说完这最后一句,陈云正恭敬端正的给陈老爷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
陈老爷瞅着陈云正挺拔的背影,眯着眼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陈云端急忙看向陈老爷,劝道:“爹,小六儿就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陈老爷重重的强调着,嘲弄的道:“他这一时可够长的,这都几年了?还么不死不休的,倒是我小看了那女人的吸引力。”
“这……”陈云端苦笑着摊了摊手,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说的表情。他实在是懒的再插手,也不打算再置喙了。
陈老爷却呵笑了两声,突然道:“明儿咱们就回去。”
陈云端怔了,呆呆的问了一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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