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正退的早,睡的也早,清晨起来神清气爽。
服侍他梳洗的是陈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谷雨,早几年就许了人,也算是从小看着陈云正长大的,并不像别的丫头那样,对他满是爱慕之意,因此陈云正勉强能够接受,并且不算太反感。
自打陈云正回来被软禁,就一直没再回到秋蕴居,一直待在陈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他自来不大爱让人进他的屋,穿衣洗漱多是亲力亲为,谷雨也不过是替他梳下头,偶尔换个水,递个手巾之类。
她惯会识得眼色,并不过分殷勤,否则早被陈云正骂出去了。
陈云正擦了脸,随便的问了一句:“太太起来了?昨夜睡的还好?”
谷雨将手巾接过来搭到椅背上,浅笑道:“睡的还好,就是昨夜睡的太晚了……”
陈云正也没当回事,只哦了一声,心里奇怪:昨天不过是个寻常的晚宴,家里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请戏班子,也没豪奢到自己养几个歌伎的地步,怎么老爷、太太兴致这么高?
谷雨见他不问,便提醒道:“昨儿三爷提出说要分家,气的老爷大动肝火,太太苦劝不听,所以才闹腾了大半夜……”
陈云正坐着,听凭谷雨的巧手替他打理头发,闻听此言,也不过是嘲弄的翘了翘嘴角,道:“分就分咯,有什么可闹腾的。”
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立场,窝在一处生活,就跟碗和筷子似的,就没有遇不到矛盾的时候,与其为了这么点子银钱弄的人人都跟红眼兔子似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还不如就此分了呢,省多少事。
谷雨半晌没言语,最后才有些无耐的道:“六爷,当着奴婢的面您说说也就罢了,这话可千万不能当着老爷太太的面说……”
六爷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分家的话也是随便能说的?小门小户还以家族繁荣,人丁壮大为傲呢,何况是陈家?
分家是败家之兆。但凡有主事的老爷在,谁敢提分家?要不然老爷何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太太怎么劝都劝不住,一迭声的叫拿家法,等不及了,老爷亲自动手,拿鸡毛掸子不分轻重、不分头脸就往三爷身上招呼。等到最后拉开时,三爷的脸上一条条的都青肿了,可见老爷是多么的震怒,下手是多么狠了。
偏生三爷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少言少语的惯了,昨晚竟然说出那么多愤怨的话来,不外是大爷是惯被倚重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没有隐忧,六爷有功名在身,又是最得宠的,将来虽分不到多少家产,但总也吃不了亏,偏他是个猪嫌狗不爱的,这么多年没有一点进项,不过苦苦支撑度日,与其如此,还不如尽早放他出去,他也不必顾忌陈家,好早些自立门户,哪怕是做点小本生意,也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的凄苦度日……
那话一字一句,真戳人心,把个老爷、太太都气愣了,到最后太太拿手指着他大哭,道:“我白生养了你一场,却养出了一个白眼狼,我挖心挖肝的对你好,你弃若蔽履不说,还这么颠倒黑白糟蹋我的一片心……”到最后直接就翻了白眼昏了过去。
听谷雨叙述完,陈云正也只叹了口气,交待道:“既如此,就让太太躺躺吧,等我从老爷那儿回来再去见太太。”
谷雨自是应承不提。六爷虽然顽劣,但对老爷、太太,尤其是对太太的孝心,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谷雨又提醒陈云正:“六爷是胸怀大志的人,奴婢不懂,也不敢妄议,可是太太如今这般,六爷还是多顺着太太的心思,能晚走几天是几天吧。”
陈云正只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谷雨从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可怜,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心虚,生怕陈云正把她的一片忠心误会成是受了太太的嘱托前来做说客的,忙分辩道:“奴婢一点愚昧心肠,还请六爷别见怪,奴婢也是看太太实在是伤心过度,想着六爷一向最得太太欢心的,您说一句贴心话,能抵旁人十句,所以才……”
陈云正压根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摆摆手,自带人出去见陈老爷。
陈老爷脸色青黄,很是疲惫憔悴。看见陈云正进来,眼里就更多添了一分愤懑。陈云正却似乎对他的心态毫不知情,乖巧的行了礼,便长身直立的站在了一旁。
陈老爷看着这个钟灵毓秀、儒雅俊美的小儿子,也不免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除了他在女人一事上有着让人不满的执念,总体上来说,他也算是个好儿子了。
做人不能强求不是?
老大也是个懂事的,又是个隐忍忠厚的,昨夜陈云方百般诋毁说他借职务之便占公中便宜,陈云端都没解释,也没强辩,还肯私底下劝自己对老三多照顾一些,陈老爷就挺欣慰的了。
有这么点安慰,陈老爷便暂时将烦恼放下,同陈云正交待出门在外要多注意,与人相处应该谦逊温和之类的话。
陈云正很诚恳,一一应下,偶尔回应,也说些自己在外面遇到的趣事。父子相谈甚欢,陈老爷不时的笑几声,捋了捋胡子,对陈云正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这一去,也别太当回事,只管尽力就好。毕竟你还小,这种事又是可遇而不可求,也没谁指望着你一下子就登了天。若是中了,也不可过于轻浮得意,做人还是低调些的好,有多少人年少得志,结果反倒不得善终,便是因为心性太高,看他人都如蝼蚁,得罪了人犹不自知,为以后的官途、人生埋下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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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云正接道:“儿子懂得这个道理,不过是拿这回的事当个历练罢了,中了呢,算是我运气好,没中,只当出门游历一番……”
陈老爷呵呵笑着道:“你这小子,一向鬼灵精怪的,难得你小小年纪想得如此透彻,这样想便对了。”
可转眼就蹙起了眉头,道:“怎么偏生在某些人某些事上就这么拧呢?啊?别以为我没教训你,你就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做的那些事,我可都给你记着呢。”
陈云正扁扁嘴,道:“做人不可过于吹毛求疵,儿子一向就不是什么完人圣人,不可能叫您处处都满意,力所不逮,儿子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要说执拗,他这爹也不比自己差啊?不过就是一个苏曼曼,他至于要跟自己坏了父亲的情份,往死里折腾吗?
横竖自己再不好,那也是他的儿子,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的种不好。
陈老爷气的连声冷笑,道:“我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我也懒的管你,早晚你撞了南墙,才知道你老子说的是对的。现在她人在哪里?”
陈云正也不装傻,坦然的道:“爹你明知道我是不会放手的,你若非要逼我,儿子只好弄具死尸来交差……”
陈老爷一口茶没咽下去全喷了出来,挑眉斜着陈云正道:“你小子敢要挟老子?”
陈云正只正襟危坐道:“儿子不敢。”
说的好听,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陈老爷自己擦了茶渍,摇了摇头道:“你自己把手脚弄干净,我是懒得管你。听说那张家一家人都搬走了?”
陈云正明知道陈老爷是在套自己的话,倒也不隐瞒,道:“大概是吧,我不信任他们,他们也不信任我,交易完成,他们便卷包逃了,我又能如何?”
“哼,算你识趣。”陈老爷重重的哼一声,道:“谅那乡下汉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我原本想一了百了,他们腿脚倒快,那也罢了。还有祁氏的事,你怎么说?”
陈云正也不叫冤,只嘲弄的道:“爹你信那些没边的流言吗?我要想要哪个女人,什么样的人没有?会轮得到她?”
陈老爷默然。这个小儿子的决心他是看到过的,那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可是……
“你没这个心思,未必人家就没有,你敢说你没利用她?”
陈云正摊手:“我只能管住我自己的心思,至于别人的,我无可耐何……”
这个小无赖,他连承认错误都承认的这样坦然。陈老爷揉揉眉心,没什么威严的恐吓他道:“你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你的什么梦想、愿望就都落空了。”
陈云正连眼睛都不错的瞅着陈老爷,漫不经心的脸上没有一点玩笑:“您没打折我的腿,可已经把我的心给毁了,什么梦想、希望,从来都不是你赋予我的,就算我没了双腿,我还是会寻找我自己的梦想和希望。”
陈老爷沉默了许久,陈云正就那样坚定的回望着,父子俩都从彼此的眼睛中读到了忧伤。陈老爷最先扭了头,叹气道:“等你有了儿子,你便能明白我的苦心了。”
陈云正苦笑了下,道:“也许吧,不过我会尽量让自己的心停留在最初做父亲的喜悦和想望中——让他开心、健康,除此,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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