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少奶奶回来?”王寿家的窒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气势也弱了许多,她囔囔的说,“二少奶奶都去了半年多,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难不成她不回来,咱们这些人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干耗着吧!”
“就是就是,起初二少奶奶在家的时候,饶是再不受姑爷待见,至少也是赵家名正言顺的少奶奶,咱们这些人呆在赵家也算是有个差事做,”王仁家的见紫鹃挡在了元娘前面,忙挤开身边的婆子,咋咋呼呼的说,“可现在呢?二少奶奶不知道去哪个庄子‘养病’,大半年都不露面,撇下咱们这一大群人在赵家,高不成低不就的领着个闲差事,除了每个月两钱银子的月例,啥油水都捞不着……”
“可不,俺们和紫鹃你不同,你家男人是个唱戏的,虽说没啥地位也没啥权势,可架不住手里的余钱多呀。想必三五两银子在您苏大奶奶眼里,也不值什么吧。但我们不行呀,月例晚发两天,家里就能断粮……哼,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唱戏的?
王绮芳眉头微蹙,她发现自己对这个赵嬷嬷口中唯一的忠婢并不了解。
赵嬷嬷见状,忙凑到她耳边,小声的说:“当年苏氏想拉拢紫鹃,却被忠心的紫鹃断然拒绝。苏氏感觉自己被折了面子,便搞鬼把紫鹃嫁给了梨园教坊的苏班主——”
话说到这里,王绮芳便明白了。
梨园教坊,也就是大周的戏院。前朝时,梨园只不过是皇家禁苑中与枣园、桑园、桃园、樱桃园并存的一个果木园,供皇帝和贵族们饮酒嬉戏的娱乐场所。
后来,李天赐协助武氏夺取李氏江山时,曾经组织了一批梨园伶人去前线演军戏,颇受官兵和百姓们的喜爱,也在两军对垒的时候,间接的宣传了武周的‘勤王之举’,使得周太祖的造反举动,在民间反倒得了好名声。
拜武周的戏曲所赐,很多看过这些戏剧歌舞的百姓们,都对戏里宣扬的思想深信不疑,潜意识的认为周太祖起兵勤王,乃是正义之师、仁义之举。
后来,周太祖夺得李唐的江山,民间也没有什么不利于朝廷的流言蜚语。
见识到戏曲、歌舞的宣传奇效后,周太祖亲自给梨园题词,并下令组建皇家御用的梨园教坊。
一时间,伶人、女优和乐工们的身份猛然间提升了不少,受朝廷风向的引导,民间的不少商人也着手组建戏曲班子,大肆建造戏院和茶楼,供贵族及百姓们娱乐消遣。
梨园行业的兴起,也给贫苦百姓们多了一种谋生的方法。见到梨园弟子们台上光鲜明亮的模样,很多贫苦人家也禁不住对这个行业很是向往,纷纷把家里模样还算周正、或嗓子清脆的童男童女们送到戏班里,充当学徒。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梨园行业发展异常繁荣,不但丰富了世人的娱乐生活,也造就了不少知名演员。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从业人员的混杂,梨园弟子们的地位却越来越低,最后干脆和妓女混成一个阶层。
不过,比起完全失去自由的妓女,梨园女优们的生活还是比较宽裕的。另外,女优们到了年老色衰的岁数,也不会像妓女般失去谋生的饭碗。很多曾经红极一时的男伶女优们,一旦上了岁数唱不动,便会选择自己开戏班当老板,或者开班教徒弟,从台前走到台后。
而赵嬷嬷嘴里所说的苏班主,便是这样的出身——手里有钱,但没有什么社会地位。
“你?王仁家的,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恩?”紫鹃自幼跟在王绮芳身边,和主子一起念着女戒、女则长大,她骨子里也瞧不起身份低贱的戏子,可老天就是这么不长眼,偏偏让她嫁给个伶人出身的教坊班主,让她说话都没有底气。
不过,眼下这件事关乎主人的切身利益,饶是紫鹃被奚落得面红耳赤,也没有退步半分,她张着双手挡在元娘身前,冷然的对面前的几个媳妇、婆子说:“是,我紫鹃现在是戏子的娘子,身份也不及几位嫂子、婶子高贵。可,我紫鹃再怎么身份低,却始终记着做下人的本分。王寿家的,王仁家的,你们刚才口口声声说‘辛辛苦苦给二少奶奶办差’,我倒想问问你们,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五六年来,你们真的曾经帮二少奶奶办过一件像样的差事?”
“哼,还哭穷!我真是想问问几位嫂子,当初你们在二少奶奶手里骗走了多少银子?多了不好说,每家几百两银子还是有的吧?”
“呸!紫鹃,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们什么时候骗二少奶奶的银子啦?你以为就你紫鹃是个忠心的,俺们这些人都是刁奴?!”
“可不,再说了,紫鹃你都嫁出去了,二少奶奶也给你脱了奴籍。如今你已经不是王家的人,更不是赵家的人,咱们找元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紫鹃的话刚落,屋里的其他下人们七嘴八舌的叫嚣起来,一时间又吵成了菜市场。
“住嘴!”
元娘握着小拳头,板着小脸,她从紫鹃身后走出来,冷冷的看着面前吵成一堆的婆子们:“哪个再吵,这辈子甭想要卖身契!”
元娘一句话便掐住了众人的命门,她稚嫩的嗓音刚落,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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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媳妇子见元娘生了气,连忙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没办法呀,自己一家子的卖身契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就算他们昧下了王绮芳大笔的嫁妆,可只要一天拿不回自己的卖身契,她们舒适的日子便都没有保证。
“哎呀,元娘,您千万别给她们一般见识,”众人安静了片刻,人群中挤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利索媳妇,“她们就是一群没见识的蠢娘们儿,话也不会说,事儿也不会办。不过,她们绝不敢有什么坏心眼儿。
元娘,说实话,咱们来自赎,也是为了您好呢。您想呀,自从二少奶奶离开赵家后,俺们这群人也没有像样的差事,却月月干领月钱,日子久了,对赵家也是拖累。
与其等到赵家厌恶的那一天,还不如趁俺们手里有几两银子,让俺们自赎了去呢。既省去了俺们这群人的嚼用,又多了不少身价银子,何乐不为呢?”
元娘静静的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呵呵,听着是蛮有道理的……不过,你们的卖身契并不在我这里,上个月母亲派人来给我送西瓜的时候,我担心自己年纪小,看不住那些贵重的东西,便让来人带去了青阳——”
说到这里,元娘调皮的眨眨眼睛,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们想帮我省钱、省事,可我手里没有你们的卖身契呀。唉,没办法,权当我做善事吧,再白养活你们几天,待母亲回来再做定夺!”
什么?说了半天,卖身契不在元娘这里?!
听完元娘的话,几个陪房媳妇都哑了声儿,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用眼神询问着。
“怎么办?难道等二少奶奶回来?”王仁家的挤挤眼睛,不确定的问着身边的同伴。
“二少奶奶那里不是更好说话?要是可着她过去的性子,只要咱们多求求,没准儿连身价银子都省了呢!”王寿家的显然更期望见到王绮芳,想到自己曾经昧下的八九百两银子和两家铺子,她没有理由不相信王绮芳的“大方”。
“做梦呢吧!你们别忘了最近的流言,京里可传遍了,说是二少奶奶找到了娘舅做靠山,如今底气足着呢!”
最后说话的是王信家的,相较于王寿家的“乐观”,她要理智了许多。
“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呀,我还让我家大小子考个功名咧!”
王寿家的对王信家的非常信服,接收到她的暗示,难免有些垂头丧气。
“呵呵,元娘真是孝顺呀,”王信家的两只眼睛转了转,随即想到一个办法,她干笑两声,“既然如此,那俺们就等二少奶奶回来吧。不过,也不知道二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也不好总这么干耗着呀。要不,元娘给咱们安排点正经差事——”
“不用元娘安排,既然你们想办差,本少奶奶就给你们差事!”
王绮芳再也听不下去,她一推房门,抬脚走了进去。
“二少奶奶?您、您回来啦?”
几个婆子没想到王绮芳已经回到赵家,还正巧看到了她们如何“欺负”元娘的场面,纷纷跪下来给主子行礼。
“母亲!”
元娘也楞了下,紧接着几步跑到王绮芳近前,一头扑进亲娘的怀抱。片刻之后,呜呜咽咽的声音从王绮芳的衣襟里传出来,“呜呜,小丫好想您呢……”
王绮芳弯腰抱起元娘瘦弱的小身子,走到正堂,坐在主位上,将元娘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轻轻拍着小丫头的后背,柔声安慰着。
哄了好久,元娘终于安静下来,小脸紧紧的贴着母亲的胸膛,小手也死死的抓着娘亲的衣襟,不肯放手。
愧疚的叹了口气,王绮芳抬起头,凌厉的目光扫过地上匍匐的众人,“恩,很好,你们做得很好!王信家的,你刚才说想干点‘正经’差事,是吗?”
王信家的不知道王绮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又不能不回答,便含含糊糊的点头,“回二少奶奶,奴婢们是二少奶奶的人,自当要帮二少奶奶办事!”
“很好,正巧我这里有件要紧的差事,还真需要你去办呢,”说着,王绮芳从袖袋里掏出一卷白纸,转手交给身侧的赵嬷嬷,示意让赵嬷嬷把东西交给王信家的。
赵嬷嬷明白的点点头,几步走到王信家的面前,把白纸交给她。
“你呢,就把这几间铺子给我收回来,记着,三天内必须办妥!”
王绮芳见王信家的展开了白纸,便沉声吩咐道。
“收回?”王信家的心里闪过不妙的预感,她连忙把白纸展开,几行熟悉的黑字顿时映入眼帘,待她逐字逐句的读完后,大脑哄得一声,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因为这几张契约不是别的,而是王绮芳的陪嫁铺子,三年前,王信家的亲手“转租”出去,租期长达五十年,租金也被她克扣了七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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