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桦垂着一双狭长的眼眸,低低地看着她。半晌,轻轻抬手,广袖翩然,带着凉意的手指,去轻抚曦和鬓间的长发。
曦和别过头去,却不想阻止,任由他的手指,触碰自己的发。
从远处看,这一对男女,似男子情深女子羞颜,竟意外地和美。仿佛,他们早就应该在一起,早就应该出双入对。
曦和没有去看他,轻声道:“白桦兄,早就知道我是女子了。”
白桦没有隐瞒,道:“嗯,第一眼看见便知道了。”
“那白桦兄是怎么看待我才对我如此好?”曦和仰头,双目却只触及到白桦白皙的下巴,“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还是因为我是女子?”
白桦道:“因为你值得。”
曦和一怔,随后伸出了手。掌心里的紫玉簪赫然安静地躺着,白桦亦是安静地看着,不流露一丝情绪。曦和道:“这是白桦兄的东西?”
“嗯。”
“多谢,今日我便是来物归原主的。”
白桦挑眉:“你不喜欢?”
曦和淡淡道:“喜欢跟合不合适是两回事。我不习惯戴紫玉簪。”
最终白桦还是收回了紫玉簪。曦和转身便去牵她的马,道:“出门的时候我忘记跟身边人说一声,今日便不在这里久留了,白桦兄,告辞。”
还没上马,身后白桦便问:“往后,还来不来?”
“可能会少来了,后面会比较忙。”曦和随意应付了一句。往后可能不会怎么来了,不久就是她的生辰,若东曜王提亲,那她便要准备婚事。
白桦意外地捉住了曦和的手臂,良久轻声道:“那,进里面坐一下罢,万一往后不会见面了。”
曦和侧身看着他,很安静。心里像是被撞击,有些抽痛,便不由自主地应了他:“也好。”
白桦牵着她上船的时候,她比平时握得更紧了一些。往后,也没有机会再握那只让她贪恋的手了。
白桦挑了挑眉,眼梢依稀有笑意,低着眼帘看他被曦和握住的手,道:“子毓,你不松开,我如何划船。”
“哦。”曦和意识过来自己失了态,连忙松手,“对不起。”
“我不介意。”白桦道,“等我们过去以后,你想握多久便握多久。”
曦和赧。
进别院以后,和往常一样,呆在书房里,点了暖炉,整个房间都很温暖。只是下棋的时候,曦和没了心思,如第一次一般,几招便败下阵来。
她颓然地笑笑,与白桦道:“今日还是不要下棋了罢。”
“那我们出去走走?”
临出门时,白桦特意为曦和准备了大毡给她披上,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步入了后山的白桦林。
双手紧握,十指紧扣。
明明晓得不可以,一旦两人之间的一纸薄扉被搂破,就是忍不住。
两人坐在树下,赏红叶飘零。白桦侧头看着曦和,曦和感受到他的视线,不敢回眸去看他。
(二)
白桦忽然问:“我,能不能抱抱你?”
“嗯?”曦和惊诧。
“往后不知道会怎样,让我抱抱。”
不等曦和拒绝,他长臂便伸了过来,一把将曦和揽进怀。曦和动也不敢动,僵硬地靠着他温暖的胸怀。
白桦道:“长昭有女子,让我等多少年,都等得。只是,一相见一相识一相知一相恋,却又一刻也等不得。”
“说得我好似你等了很久的人一样”,曦和笑了,放松了些,手指去摩挲白桦手背上的印记,“我又不是你要等的人。”
“往后你都真的不再来了?”白桦不死心,还是问。
曦和道:“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妙。”她自己很清楚,喜欢他,喜欢他,如何还能继续?皇室中人,身不由己。
“那五日后我的生辰呢?”
曦和一愣,仰头看他:“你要生辰了?”
“嗯。我想你来。”
曦和唇畔绽开了笑,道:“那我还真是幸运,能碰上你在长昭这段时间里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我只想你来。”
曦和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白桦便又道:“不然就我一个人。”
“你的书童呢?”曦和问。
“我让他们去准备别的事了。”
曦和依偎着白桦,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白桦的衣襟,良久道:“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嗯。我也打算等过了生辰我就离开。”
青熙宫里一派鸡飞狗跳的时候,曦和优哉游哉地从花园里逛了回来。莲儿瞧见差点喜极而泣,几步奔上来,问:“公主殿下去哪儿了,可急死奴婢了!”
因为依照曦和的习惯,她不管去哪里,不会让人找不到的,就算是偷出宫去,也会让身边的莲儿知道。让莲儿知道也就等于让霍沐礼知道。
如果莲儿也不知道,霍沐礼早朝回来发现人不见了,也就遭殃了。
曦和自在地撩了撩长发,道:“我不过是去花园散了个早步,你们这么急做什么。”
莲儿道:“就是公主殿下要去散早步,也该事先知会莲儿一声呀!”
“那时候太早,你们不是都还睡着嘛。”
离白桦的生辰还有几天时间,曦和一直想送他点什么礼物,为此特意去青熙宫的存库里走了一遍,想寻点合意的贺礼。
这存库里堆放的,都是历年来有人送给长公主的礼物,大都贵重得很。但是没有一件是合曦和心意的。
她觉得,想白桦那样安静美好的人,这些东西配他都太俗。她不想让白桦觉得自己也是给太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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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无奈之下,半下午阳光正暖,曦和带莲儿在御花园里散步,便问莲儿:“你觉得,有人过生辰,应当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三)
莲儿心思细腻得很,不答反问:“请问是谁过生辰呢?”
曦和咳了两声,道:“一个朋友。”
莲儿又问:“男子还是女子?”
曦和面瘫地看着她,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莲儿无辜地眨眼:“对症下药嘛,送男子的礼物和送女子的礼物不一样啊。”
曦和掂着下巴再走了一阵,道:“那你觉得,是男子应当送什么,是女子又应当送什么?”
莲儿也没细细思考就道:“是男子的话就不用送了,是女子的话随便挑选一样金石玉器什么的送去即可。”
“这么随便?”曦和挑眉,“为什么男子不用送了?”
莲儿理所应当道:“因为您是长公主殿下,不必对男子上心这等事情,若是朝中之臣,届时皇上会以殿下的名义送去贺礼的。除非是皇上过生辰,公主殿下才可仔细琢磨。”
曦和呲了一声,道:“就当做是送皇上贺礼,要是莲儿你,会送什么?”
莲儿想了想,道:“皇上生辰不是要明年六月么,还早,公主殿下不必过多忧虑,到时候再说罢。”
曦和:“……”
只是接下来,没有时间再给曦和细想这件事情了。因为不仅是白桦的生辰在五日后,曦和的生辰也是在这冬日,只比白桦晚了十日,在半月后。
整个宫中,都开始为长公主的生辰而准备着。
这是曦和的二十岁生辰,十分隆重,有可能是曦和此生的一个转折。
时隔六年,东曜王会来长昭。
青熙宫从头到脚开始打扫装扮,用什么样的绸带什么样的盆栽,纷纷都要经过曦和的同意,曦和同意了便交由皇上定夺。
这些琐事未免太麻烦,曦和全部交给莲儿全权处理。想来莲儿与皇上,应当心里有些感应,她喜欢的皇上必然喜欢。
只是曦和本身的事务,莲儿无法给她做定夺。连日,从尚衣宫送来一批又一批的布料锦缎供曦和挑选,将挑选好的衣料做成宫装,以备曦和生辰之日所穿。
这关系到皇家颜面问题,曦和自知马虎不得。
但她挑选的,也不是太花哨的布缎,单调而稳重的绛紫衣色,暖金绣凤纹的矜带,样式要了束腰广袖的款式。
试衣的这天,曦和一身绛紫的宫装群裳,惊艳了整个青熙宫。所有的精心装饰,在她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就连后来的霍沐礼见了也是惊愕良久。
双十年华,身量高挑,风韵成熟。眉间的妩媚之色尽显。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已嫁做人妇儿女绕膝,而她依旧单身一人。
同时一般像她这个年纪还未嫁的女子,鲜少会有公子上【蟹】门提亲。
但她不是一般人,而是长昭的长公主。朝中上下不知多少臣子对她有心而不敢言,东曜王上与她有婚约而愿等。
等过春夏秋冬,等过年韶倾付。
(四)
紧接着,又是鱼贯而入的宫婢,手上捧着的皆是精致无双的发饰,大都以金色为主,太雍容华贵。
曦和随意挑挑拣拣,对霍沐礼道:“皇上太过紧张,用不着准备这么多东西。”
霍沐礼道:“皇姐双十生辰,怎能不隆重一些。”
她无奈,便依了霍沐礼,挑选发饰。每一样都别进发间试一试,问霍沐礼的一件。霍沐礼微笑着点点头的那便是满意,霍沐礼微笑着摇摇头的那便是不满意。
结果一轮下来,霍沐礼摇头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他都是满意的。曦和本就生得美丽,戴什么发饰都是合衬的。
曦和瞅了一眼众多发饰,好笑道:“皇上莫不是要让我满头都戴上这些东西?”
霍沐礼道:“它们佩戴在皇姐发上,委实是好看。”
曦和挑眉,似笑非笑:“那也总不能让我都戴上。”
随后霍沐礼细细再看了一遍选了一轮,替曦和选出几样尤其出挑的。
这几日曦和是一刻也没停歇下来过,选好了生辰当日的穿戴,又是会见司仪大臣听他们的仪式流程汇报,然后做出回应。
这种事情,曦和一点也没有担心过,宫中有的是人担心。可哪知,霍沐礼死活都要让曦和一起来见大臣,就算是她一言不发,霍沐礼也要她坐在那里。
想来是怕生辰前的这几日曦和会偷跑出宫去。现今宫外京城里,各国都有人【蟹】流涌进,想来为长公主的双十生辰凑凑热闹。东曜王和长公主的婚约,也不是只有两国子民知道,这段佳话也传入邻国人民的耳朵里,俱想来看看两人最终会是个什么结果。若是曦和万一这个时候在宫外出了什么乱子就真真是追悔莫及。
但是曦和一直没忘记,她要去见白桦。
她还没想好当日要送白桦什么。
没关系,白桦生辰那天她可以早早出宫,到集市上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东西。若是实在找不到,便去玉器店里打造一枚玉佩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曦和一直等到了第五日。她推掉了所有的人或事,前夜便早早歇下,等天将明,霍沐礼早朝时分时,她即起身,御马出宫。
只是,这天,霍沐礼却没有早朝。同样早的时间来了青熙宫。
曦和很惊讶。一边由莲儿服侍着起身洗漱梳妆,一边蹙眉问莲儿:“皇上这么早来做什么?今日还有什么事要准备的吗?我昨日不是说了,今日若有什么事大可堆到明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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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莲儿给曦和换了一身素色群裳,依旧是华贵的宫装,正垂首认真地整理曦和的袖摆,道:“今日宫中已没什么事,今日公主殿下是要和皇上一起出宫的啊,难道公主殿下忘了吗?”
曦和眉头凝得更深,她根本没听说今日要出宫。
(五)
出了寝殿,早膳已经备好。霍沐礼正坐在桌边招呼曦和过去。他正在悠闲地喝温热的清水,一边喝着一边眯着眼满意地将曦和打量了一番。
曦和不紧不慢地坐下来,霍沐礼给她舀了一碗粥。
曦和吃了两口,便问:“今日要出宫?”
霍沐礼道:“嗯,去皇陵陵祭。”
曦和一惊:“今日去陵祭?为什么是今日?”
霍沐礼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道:“昨日不是说了今日陵祭?将所有琐事都推到明天也是皇姐你说了的。”
昨日说了吗?曦和颇感头疼,她说将琐事推到明天也不是说要去陵祭的意思啊!莫非霍沐礼说这事的时候,她正在走神想该送什么礼物给白桦好?
所谓陵祭,即是祭祀先皇和先后,每年都是要有的。今年赶在曦和生辰以前去陵祭,是身为后人的皇上霍沐礼与长公主霍觅理所应当要做的事情。
曦和有些烦闷地搅了搅勺子,抬头道:“改在明日不可以?非得要今日?”
霍沐礼道:“仪仗队已经准备好了,在宫门候着。”他审视着曦和的神色,“怎么,皇姐有别的事?”
曦和一口气喝干了一碗粥,拿过锦帕拭了拭唇角,挑眉道:“我能有什么事。”起身走在前面,与身后的霍沐礼道,“走吧皇上,要去就早些去。”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从宫门而出,往皇陵的方向去。霍沐礼与曦和坐在华贵的明黄步辇里,四周有侍卫严严实实地保护着。
霍沐礼侧目看着曦和,道:“皇姐精神如此不济,是有心事?”
曦和笑笑,单手支着额角,看了他一眼,道:“皇上哪知眼睛看出我有心事了?”曦和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但心里,却纷繁杂乱。
今日是白桦的生辰。她答应过要去的。只是现在却去不了了。
兴许等不到自己去,今下午,或者今晚上,他就会离开了……但转念一想,离开了也好。天注定,相见不如不见,只是不见心里一直挂念。
白桦……
忘了你可好。
陵祭的过程很复杂也很漫长。只有少许的人可以进入皇陵,曦和跟霍沐礼相继为先皇先后上香祈祷,而后霍沐礼将写好的奏折在先帝墓前烧毁上呈先帝。奏折上写的,无非是这一年以来长昭的状况,还有曦和与东曜的婚事,他也写得清清楚楚。整个一本奏折长长几十页。
当长昭皇上这六年来,每年霍沐礼都是这样一丝不苟。先不管先皇先后是否欣慰,就是曦和看在眼里也是欣慰的。
随后曦和跟霍沐礼处一边,祭祀正式开始。
偌大的皇陵,都是巫师手舞足蹈叮叮呤呤的声音,口中念念有词。整个过程,曦和都耐心地观看,中途不烦躁不退场。
临近中午的时候,太监总管和莲儿送来了粗茶淡饭。
曦和不觉得饿,只草草动了动筷。她那副样子,分明是有心事的,霍沐礼小心观察着,只是不言明。
(六)
大抵,从前段时间的频繁出宫,他能够猜出曦和是什么事。只是出宫与宫外人交好这种事情,能没有就没有。
这样对曦和才是好的。
出了皇陵,已是黄昏。仪仗队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走过,两边杵着看热闹的百姓。得以瞻仰长公主和圣上的容貌,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
曦和坐在步辇里,以轻薄紫纱掩面,容颜模模糊糊。
脑海里想的,心里念的,都是一抹白衣广袖的人影。安静的神情,垂着的狭长双目,越走越远……
她喜欢他。
很喜欢他。只是,世事无常,她又不应该喜欢上他。
怎么办呢?就这样让他走……连最后一面都没有……
今日,今日他一定在等自己,满心欢喜。等到炉冷茶凉。
有些心痛。
就只见最后一面。真的只是最后一面。
白桦……习之……
“停。”曦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抬起眼眸,眸中神色坚定。步辇听了下来,她起身就欲下步辇,被霍沐礼拉住。
霍沐礼蹙眉问:“皇姐是干什么?”
曦和侧目道:“办点私事。请皇上先行回宫。”
说着不等霍沐礼再答,强行甩开了霍沐礼的手便匆匆落地,跑到队伍的最前面,对着一位骑马的侍卫队长命令道:“将军的马,暂且借本宫一用。”
侍卫队长不明所以,但不得不从命,当即下马躬身跪下。
曦和不客气,踩着侍卫队长的坚实后背便跨上马去,一扬缰绳,策马飞奔。不是奔向皇城,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出城去!不忘向身后挥手就让侍卫跟上的霍沐礼大吼:“都不许跟上来!”
黄昏薄暮出城,曦和不知道此行一去,能不能见到那等她的人。说不定那等她的人早已经走了。
她从未这个时辰出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冲了出去。
哒哒紧密的马蹄响起在管道上,一骑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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