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夫子一向迂腐惯了，敢于挑战羲和的权威，但是却极为喜欢玉羡的。遂当夫子讲课的时候，羲和即便是捻决取出一本小说来看，夫子不晓得是不是给玉羡面子竟破天荒地没有发难羲和。

    其间玉羡凑过来看了小说两眼，不是什么男人之间伤风败俗的小说，也便由着羲和去，边道：“在夫子的眼中，只要是求学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君上课堂上这样不专心，也难怪夫子每每总是对你格外严厉一些。”

    羲和道：“你就是这样说也无法改变夫子迂腐的教学方式。”

    玉羡温温笑道：“可并不是每一位学生都能像君上这样优秀洒脱、不拘一格。夫子教的那些君上早已经在北极或者东极学过了，夫子相较于当年君上的师父与师叔必然是有很大的差距，但教这些学生们，夫子却是足够的博学多才。倘若一日我为夫子，想必也是这般教导学生。”

    羲和看了玉羡一眼，道：“你口才越来越好了。你的意思是，夫子的教学方式并不是迂腐，而仅仅是不适合我，却适合绝大多数学生？”

    玉羡神色未变：“臣下不敢。”

    羲和没有再多说什么，安静地看小说。一堂课下来她也刚好看完一本，“啪”地一声合上小说，最后才道了一句：“不过你说得是这么一个道理。”

    于是课间休息的时候，羲和起身晃悠悠地走去课堂前面夫子的座位处，满课堂的学生都看着，她翻了翻讲桌上的课本，与夫子笑眯着眼道：“夫子，我们讲和罢，我隔两日就不在荒海里了，以后也没人跟你对着唱了，你便好好地安心地教你的书罢。”

    夫子吹胡子瞪眼睛，道：“你不过是嫁去东极而已，难不成一辈子都不回来吗？！那荒海真真是白养你了！”

    还真莫说，放眼整个龙族，也就只有这老夫子不会顾及羲和的身份，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他与龙族长老一道，算是羲和的长辈。

    羲和闻言慵懒地笑着，吹了一声口哨，纨绔意味十足，道：“本君还未及嫁出去，老夫子这就是舍不得本君了？那我日后一定时常回来看望老夫子你，并听老夫子你的课。”

    夫子再瞪：“那你还是不要回来了！”

    最后一堂课，夫子坐在最前排，是羲和来给学生们讲课。这个要求是羲和主动提出来的，夫子没多作考虑便答应了。总归羲和是不好学了些，但夫子心里却清楚羲和有没有真才实学。

    于是上课的时候，羲和挑了挑各类课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皆有，一时拿不定主意讲什么，便问学生们：“你们想听什么课，今日我来给大家讲一节课。”

    （二）

    一时学生们皆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后来一位女学生弱弱地问：“是不是我们想听什么课君上就可以讲什么呢？”

    羲和挑眉：“那是自然。”

    于是再一位女学生无比花痴地憧憬道：“那君上给我们讲君上和青华帝君的故事罢。”

    这话一出，课堂里炸开了锅。夫子连忙抖动着胡子斥道：“肃静！你们这样以下犯上的要求岂是可以随便提出来的？！”

    学生们霎时安静了下来。

    课堂里，男女学生对半。虽然说那话是先由女学生说出来的，但男学生们并没有因此而反对，大多数选择箴默。显然他们也是对羲和与青华的故事感到好奇的，可能更多是想知道青华帝君这位传奇人物的事迹，也好作为将来自己学习和靠拢的榜样。

    羲和也不难堪，直接捡了一张座椅懒懒地坐在讲台上，与学生们面对面，道：“原来这堂课是要讲故事么。”想当初青华在长乐界当老师的时候，也曾给学生们在课堂上讲故事，现在轮到羲和的身上，这种感觉也不坏。她问，“你们想从哪里听起？”

    这回男学生先回答：“从仙魔大战时期青华帝君英勇杀敌听起！”

    于是羲和清了清喉咙，便开始讲了起来。在天地混沌初开之际，天地之间的各个族类的形成，他们如何意识到领地的重要性，为了领地侵占别的族类。仙魔两族便是其中突出的两族，矛盾不可化解，且魔族暴躁而没有怜悯之心，一度想统一天地，因而才酿成了仙魔大战。

    羲和讲青华的时候讲得十分投入，使得学生们也听得十分投入。大战的时候他如何如何英猛霸气，大战以后他又是如何避世清高，那些都是她印象里青华的过去，有的是听别人说的有的是听她父亲说的，但听起来都好似她自己曾亲眼见过一般，有血有肉。

    有关青华与羲和的故事，羲和都是淡淡一语带过。她主要是讲青华，尤其是青华和她一起去长乐界和一起进入大千世界里时候的事情，她讲得尤为详细。淡淡的语气，却听得人跌宕起伏。

    但后来故事没有讲完，就有人匆匆来学堂禀报，道是羲和两日后要穿的嫁衣已经有人送来了荒海。羲和不得不停止讲课，与恋恋不舍的学生和夫子道了别，而后带着玉羡返回。

    一走出学堂，玉羡就不明意味道：“你总是将他说得那样好，但我却不觉得他有多好，兴许只有在你的心里他才有那样好。”

    羲和也不避讳，道：“我已经避重就轻了，实际上他在我心里远不止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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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园子里，不想流锦与云烬来了，正在园子里歇凉吃点心，见了羲和回来云烬两三步迎了过来，捏着点心道：“姑姑来吃点心！”

    羲和蹲下，任云烬将点心喂进自己口中。

    （三）

    流锦道：“阿姊你还有两日便成亲，万不可乱走乱跑，万一出了一点别的事故怎么好。今日我将你的喜服给你送过来了，你先看看满意不满意。”说着就转身去了羲和的房间，将喜服抱了出来，整整齐齐的一叠，颜色艳绝。

    羲和走了过来，伸手抚上了那叠喜服，指尖柔柔滑滑的触感，精致的丝绣锦带，还没打开来看羲和就知道定然是十分漂亮，不由得问：“寤桦让你送来的？”

    流锦哆道：“哪是他让我送来的，不光是你的，他的也是九重天我让众多织云仙子赶日赶夜织出来的。此次大婚，东极所用的一切绸缎红锦，都是织云仙子织的。阿姊与青华帝君的两套喜服，花了她们不少功夫。这不，今日才织成，我便让人将青华帝君的那一套送往东极去，阿姊的这一套我亲自给你送来了。”

    羲和由衷地谢道：“阿妹真是有心了。”

    云烬代替流锦道：“姑姑不用客气~”说着便绞起了手指头，扭扭捏捏，“姑姑你能不能试一试这衣裳呢，也好让我先看一看~”

    流锦白云烬一眼：“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看。”抬头看着羲和便咧嘴笑，“不过阿姊可以试试看大小合适不合适。”

    羲和点头同意了，于是接过喜服进了屋，先试穿一下。流锦与云烬便在园子里等着，玉羡第一时间也没有离去。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羲和出来，流锦与云烬不由得有些着急，流锦问：“阿姊好了没有啊？”

    半晌羲和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结婚太复杂了，连衣服都这么复杂……”

    流锦一听，连忙低头与云烬强硬地商量道：“你不许进去，我进去帮你姑姑好吗？”

    云烬闷了闷，勉强同意道：“那好罢，你让姑姑快些。”

    流锦进去的时候，羲和大部分已经穿戴好了。喜服委实是有些繁杂，羲和手中拎着一条丹金色的衿带在半空中甩了两圈，看着门口的流锦问道：“是这样穿的吗？”

    流锦整个人都呆了一呆，随即笑着走过来，将羲和手中的衿带束在羲和的腰间，用力点头道：“嗯，就是这样穿的！喜服不大不小将将好，阿姊这般穿着真真是举世无双。”说罢流锦就拉着羲和站在铜镜前。

    看着铜镜里的红衣女子，羲和勾唇魅然地笑了，道：“这衣服的颜色很漂亮，样式又好，多谢阿妹的好眼光。”她不禁想，青华穿了喜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应当是风华绝代的。

    走出屋门的时候，园子里的云烬本来等得有些焦急，一看见羲和长长地惊羡了一声，两只大眼睛黏在羲和身上移都移不开。

    而神态温沉随意的玉羡，原本是挨着石桌那边的，看见了羲和之后正了神色正了身体，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里的惊艳之色，一览无余。

    （四）

    流锦瞥了一眼玉羡，努嘴提醒道：“玉羡，眼下你不应该留在这里的，让你看了这么多，青华帝君岂不亏死了。”

    玉羡回过神来，只是笑。

    羲和道：“无妨，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

    云烬：“但要是被师父知道了，师父会让玉羡少块肉的！”

    羲和面瘫。似乎云烬说的是那么个样子。然玉羡却不以为意，定定地看着羲和，看了良久。后才笑着大方承认道：“时至今日，我能先他一步看见你着嫁衣时的模样，已经很知足了。我知足了。”

    那笑，总算带着一两分释然的味道。

    成亲前晚，羲和因为紧张一整夜未睡，流锦自然是陪着她，给她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成亲时候的细节，两人精神得很。

    两人回忆了一下过去，分享并探讨了一下各自的情感经历，然后再趴床榻上看了一会儿小说，感觉时间过得相当快，不知不觉就天色朦胧发白了。这是羲和最后一晚能自由与流锦相处的时间，从此以后她也就不是一个人了。

    天色将将发白，整个荒海龙宫便灯火通明。夜明珠点亮了龙宫高高飞起而巍峨的檐角，地面铺着的龙晶石散发着幽蓝的光泽，回廊里一盏接一盏的琉璃灯明亮而温和。

    一排又一排的仙婢鱼贯而进入羲和的园子，手捧崭新的洗漱用品，手捧繁杂的发饰，手捧各类果品与酒酒。

    直到有仙婢在门外柔声道：“君上，梳妆的时辰到了。”

    羲和才与流锦一起起身坐在床榻上，因为一整夜不曾睡显得精神有些不佳，面瘫地看着流锦道：“突然间我觉得，又是有些困了的。梳妆这件事情，不用太麻烦，随便弄弄就好。”

    流锦不急不忙，一针见血：“等阿姊梳完了妆以后，时辰一到，青华帝君便会来荒海接阿姊。虽然说阿姊不用怎么梳妆也是仙界里数一数二美丽的人，但今日阿姊的这辈子里都只有一次，阿姊就不想待会儿帝君来接你的时候给他一个最完美的形象吗？那样他有面子你也有面子。”

    顿时羲和的没精打彩全无，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道：“那便让我梳一个独一无二美艳无双的红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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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锦会心一笑，连忙穿上自己的外衣，道：“今日阿姊大婚，我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心里替阿姊高兴。就让我帮阿姊梳妆罢。”

    羲和看着流锦的笑眼，眼里的情谊十分温暖。她笑道：“那就有劳阿妹了。”

    于是流锦开了房门，对外吩咐道：“伺候君上洗漱的先进来罢。”

    平时随意惯了，眼下这般郑重，羲和还真有些不习惯。个个仙婢都近身伺候着，连漱口水都有人端到她嘴边。羲和虽不习惯，但面不改色显然用得还好。

    （五）

    等洗漱完了之后，流锦让仙婢们都出去，然后再吩咐梳妆的仙婢将发饰红妆等都带进来，一一摆放在梳妆台上，然后退下。最后才是仙婢们进来摆上手里端着的果品喜酒。

    羲和站在梳妆镜前只着了中衣。流锦将那大红的嫁衣打开，披在羲和的身上，亲自为羲和穿上嫁衣。

    那绯艳绝伦的颜色霎时将羲和的肤色衬得雪白，即便是羲和还没有上妆，模样亦是极美的。

    嫁衣有三层，束腰广袖长裙，衣摆拖了很长。最里层本是抹胸，与羲和平日里穿的绛紫衣裙相差甚大，奔放不少，没有裹领，反倒露出脖颈优美的曲线，以及精致深邃的白皙锁骨。幸而外两层衣襟松散而叠层，能恰到好处地将抹胸遮挡，十分具有美感。

    羲和束腰的衿带呈丹金色，宽长而上有佩铛，衬得羲和的腰枝格外纤细柔软。

    羲和对着铜镜打量了自己半晌，感到很满意，顺手将压在脖子里的长打撩出。仅仅是撩发的这一动作就极具诱惑力。流锦咽了咽口水，由衷地道：“阿姊今日真漂亮。”

    羲和似笑非笑：“昨日不也是这样穿过的么。”

    流锦道：“昨日时候不对，今日才是最美的。”说着就将羲和扶道梳妆台前坐下，开始为羲和细致地梳妆。描眉黛，涂胭脂，一样一样来，流锦做得有条不紊一丝不苟。这些东西羲和不常碰，见流锦往自己面皮上抹，一时自己也有些兴趣沾了一些往自己脸上抹，却被流锦及时制止，道：“阿姊莫要乱动这些，我给阿姊上妆就好。”

    遂羲和只好作罢，道：“以往我见阿妹也没怎么用过胭脂这类的东西，却不想阿妹用得还挺熟。”

    流锦努嘴道：“平时与阿姊见面时是少用，但在九重天隔几天都会用到一次，做瑶池仙会的时候，那么多仙子聚首，总要体面些，那也相当于是给火夕长面子。”

    好不容易等做好了这些以后，最后一步便是给羲和上唇红。唇红亦是那种最绯艳的红色，与嫁衣的颜色差不多。

    “好了。”流锦看着羲和的妆，咧嘴笑。而后侧身移开了些，让羲和能够清清楚楚看到铜镜里自己的样子。

    羲和一看，却是愣愣的，问：“阿妹，我是要这个模样去嫁给他么？”

    流锦声音轻柔，道：“是啊，一辈子最漂亮的时候，嫁给最心爱的人。”

    镜中的女子，不是羲和平时的样子，连羲和自己都有些不认得。但是真如流锦所说，镜中那红衣红妆的女子，是极为美丽的。甚少这般穿着隆重，却令人移不开眼。

    这时候外面天色亮开，已经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园子外面不断有脚步声攒动而来又攒动而去。似有隐约的玉羡的声音在问：“君上还没有好吗？”

    有仙婢应道：“是的，是天后娘娘在帮君上梳妆。”

    （六）

    流锦拿起梳子替羲和梳着长发，边笑嘻嘻道：“看来动作要快些了。”羲和的发丝很柔顺滑软，自指缝间流泻，梳子从发顶一直梳到发梢，流锦反反复复梳了几次下来，眼圈不受控制蓦地就红了，却是不住地笑，“从头到尾，愿阿姊与青华帝君白发齐眉百世相好。”

    羲和亦是笑，垂着眼帘，道：“阿妹这是做什么，不是应当开心么。”

    流锦道：“是开心，开心得不得了。阿姊熬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幸福了，只是想起我们的过去相聚在一起的日子，往后你在东极我在九重天，就不会再有那样的日子了，但你有了青华帝君那也是一百个好的，只是难免有些感慨。”说着悄无声息地抹了抹自个的眼角。

    只是流锦的这一默默的动作透过铜镜看进羲和的眼中，格外的让人感到伤感。羲和本是笑着，可笑着笑着也跟着红了眼眶，道：“谁说不会再有那样的日子，往后我会去九重天找你，你也可以来东极找我，一切都像从前那样。”

    流锦声音都跟着哽咽了起来，道：“好，好，那阿姊你去了东极以后一定要幸福，不许让青华帝君欺负了去。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让火夕率军去东极揍他。”

    羲和点头：“嗯，一定。”

    眼看眼泪要掉下来了，恰逢云烬在门外喊：“阿娘~姑姑~你们准备好了没有~我刚刚看见，东极来人了！可多的人了！”

    流锦连忙抹了一把脸，破涕为笑道：“阿姊莫哭，哭花了就要重新上妆了。我们要快些。”

    羲和吸了一口气道：“我还没有哭。”

    于是流锦手脚麻利地替羲和挽发，挑拣着梳妆台上各种金贵的发饰别在羲和的发间。大多数长发都被流锦挽了上去，剩下的滑落在绯红的衣襟上面。云鬓稍稍有些松散，一枚晶透的红玉坠于羲和的额间，与眉心那淡紫色妖娆的额印相互映衬，耳鬓滑落出一缕发丝，随着红唇一勾，一切美丽的言语都苍白。

    流锦站在羲和身后，与羲和一起照铜镜，头侧在羲和的肩边，轻声道：“阿姊，好了，你看看，满意吗？”

    羲和笑：“阿妹的手艺越发精湛了，我十分满意。”

    说着流锦就掺羲和站了起来，小心理了理羲和的裙摆和襟袖，边叮嘱道：“一会儿吉时到了以后，青华帝君会在外面接你，可能会有许多人看热闹，但你不要慌，到时候只需要将手交到青华帝君的手上，他会带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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