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位白衣青年站在街道中间如何能不醒目，引来众多惊羡的目光。羲和自然也是一眼就能够看见他们，步子加快了些去到他们面前，手里捧着一袋栗子，已经剥好壳的那种，随手拈起一只往口中抛去，看着玉羡似笑非笑道：“原以为你们会晚一些才下课，怎么，玉羡，你却没有被众多女家长纠缠吗？”

    玉羡谦虚道：“还是凤先生比较受女家长们的喜爱。”

    青华也不解释什么，看着羲和手中的栗子袋，挑挑眉道：“有卖剥了壳的栗子吗？”起码他还没有见过。

    羲和道：“原本我并没有打算买，”说着就侧身指了指长街街尾那头，“那里有位卖栗子的小哥，送的。他剥了壳，这一点倒十分细心。”

    话一说完，青华抬手就顺走了羲和的栗子袋，面不改色道：“这个吃多了不好，没收了。”

    羲和也没有再去抢回来的意思，兀自拍拍手上的栗子留下的果泥，道：“正好，我有些吃腻了。”

    青华就再补充了一句：“以后他们给你的东西都不要吃。”说完之后又觉得有些太苛刻，便又改口道，“你可以买，但他们送的你不能要。”

    羲和恍然：“也是，他们做生意也很辛苦。”

    青华：“......你没有抓住重点。”

    不知不觉，玉羡就走到了羲和与青华的侧后，安静地看着羲和与青华一路闲话着回去。长街里的灯，掩映了一地的凉意和落寞。

    羲和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唤他：“玉羡你快些，今晚你想吃烤鱼么，来了这里之后你不要太拘谨，今晚我烤鱼你吃。我个人觉得我的手艺进步了不少。”

    玉羡微微一笑，羲和却看不到。他应道：“好。”

    青华稍稍有些不满，兀自吃着剥壳的栗子，道：“你不用问一问我愿不愿意吃吗？”

    羲和干咳了两声，低低问道：“那，你愿不愿意吃我的烤鱼？”

    走过了长街，穿过了小道，他们走到了河边。清浅的河水倒映着月光，清清浅浅泛着流光，尽数映进青华那狭长的双目里。他道：“我愿意。”

    后来玉羡在岸边生起了火，与青华一起安静无言地坐在火堆旁；看着羲和下得水去，以在小道上就折来的树杈插了两尾鱼，蹲在水边就着河水细细地清理了起来。

    青华眼里火光一闪一闪，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羲和，忽然对着玉羡道：“既然是她所看重的东西，为何又要让她从中摆脱出来。她喜欢的东西，我不会让她失去。”

    玉羡一怔，温温笑道：“帝君九五之尊，却也轻易对人许诺。我从未有机会对君上许过什么诺言，但终我一生尽我所有，我都会在她身边只求护她一个安稳。那么帝君呢，能不能护君上一世安稳？”

    （二）

    青华沉默了良久，在玉羡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忽而安静答道：“我尽量。”他的尽量，亦是与玉羡一般无二，竭尽自己的所有力量。

    羲和拎着鱼儿走过来时，玉羡与青华纷纷指了指自己身侧，示意羲和坐过去。羲和看了看玉羡，又看了看青华，清了清喉咙指着两人的中间，道：“我坐中间成么？”

    青华和玉羡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双方都往外移了一下，好让羲和坐到中间来。青华接过羲和手上的鱼，帮羲和以木棍穿起来，并放在火上去烤。羲和侧头看着青华道：“不是说了我烤鱼给你们吃的吗？”

    青华唇畔噙着一抹疏懒的带着宠意的笑，淡淡道：“不妨，你让我什么时候翻转烤我便什么时候翻转，不是一样的么？”

    玉羡适时道：“帝君若是不嫌弃，可以给一只我，我也可以帮君上烤。”

    原本青华是不怎么愿意的。但羲和觉得，青华这样做不太符合他的身份，玉羡如是一说她便赞同道：“对你可以给玉羡一只，一会儿我怕你忙不过来。”

    青华冷冷淡淡地看了玉羡一眼，还是不动声色地递了一只过去。于是羲和就坐在两人中间监督着，看着青华与玉羡烤鱼，何时该翻转烤了羲和就提醒一声，青华与玉羡便又翻转了烤，十分听话。

    夜里有凉风自河面扑来，将火的火星吹得四处都是。不一会儿，就已有幽幽的烤鱼香味散开。等到烤好了以后，青华与玉羡几乎是同时，以手指剥开被烤焦的鱼皮，露出里面鲜嫩的鱼肉，拈起来送往羲和的嘴边。

    羲和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看青华的鱼肉再看看玉羡的鱼肉，失笑道：“你们......事前排练过了？这么有默契？”

    青华看都不看玉羡，兀自将手指伸到羲和的唇边，霸道地让羲和吃他的鱼肉，并道：“这位玉羡臣下此举对你的是敬意，我此举对你的，是情意。乖张嘴。”

    羲和愣了一愣，看着青华浅浅淡淡的笑之后就又开始面瘫，张嘴吃了青华的鱼肉，舌头不小心舔了舔青华的手指，很快就又松了口。不得不承认，羲和听见青华当着玉羡的面如是说，心头一紧，然后感到很不自然。毕竟玉羡是羲和的近侍，而羲和又从没与仙界里的哪位男子这般亲近过，眼下当着熟人的面这样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回玉羡很淡定，淡定得有些死寂。继而他问了一个很现实很要紧的问题，是抬头看着青华问的：“请问帝君以这般轻薄的态度对待君上，可有想过后果，可有认清帝君与君上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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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青华没有立即回答玉羡，半低着眼帘却看见羲和垂下了眼。这个问题，玉羡是替羲和问的，也是替他自己问的。青华拿另一只素净的手为羲和拢着耳边的发，而是道：“你喜欢长乐界吗？”

    羲和想了想，应道：“习惯了就还好。”

    青华便问：“那等再过一段时日，我们就出去可好？”

    羲和一怔，抬眼望着青华，道：“这么快么？不是说还要等到秋末才可以的吗？”

    青华淡淡然一笑，道：“我担心你会花一段时间来准备。等出了长乐界，就与这里不一样了。四海八荒有许多你的族人和熟人，亦有许多我的熟人，你会因他们而不再与我亲近么？”

    不知为何，青华这么一说，羲和的脑海里蓦地就浮现出天后流锦的模样来，还带着一种揶揄的笑道“羲和阿姊你手段不错，青华帝君这就被你收服了”；还有小团子，双手作揖恭恭敬敬，然后再对着羲和道一句“恭喜姑姑贺喜姑姑，单身这么多年终于有个结果了！我对我师父加姑父这个男人很满意，很帅！”一想到这里，羲和的眉头就抽了又抽。

    羲和还没说话，青华又道：“等到出了长乐界，我会向四海八荒都说明一下。”

    羲和一惊，问：“说明什么？”

    青华：“说明一下，我要与你结姻。”

    青华的语气清清淡淡，很快就飘散在了空气里。羲和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风拂起羲和的长发，将她怔愣的眼神半遮半掩，却是一阵一阵地找不回心神，只听得见火舌在噼噼啪啪吞噬着木头的声音。

    玉羡凝起了眉，肃声道：“此种大事岂可儿戏，帝君还是谨言的好，莫要再辱君上的名节。”

    “你......是认真的？不用再考虑一下么？”羲和再抬首时，眼里尽是青华那一身白衣柔美无暇的身影，闪烁着清亮的光泽，道，“万一你再后悔，就没有后路可退了。”

    青华挑挑眉，再拈下鱼肉小心地抽出鱼刺之后往羲和口中送，道：“我为什么要后悔？迄今为止，也就只有你能让我有这样的心思，我为什么要辜负我自己？”

    羲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胡乱道：“万一，万一以后你再遇上了别的女子，觉得别的女子比我好，而你又有了心思与别的女子结姻的话......你知道，像天帝、帝君这样的人物是可以有多位妻眷的......不天帝是个例外，但帝君是可以有的......”

    那一刻，从羲和患得患失的反应来看，玉羡就知道他没有机会了。他从来都知道，他站在羲和身边，是不会有机会的。他的责任，只是照顾好羲和，仅此而已。

    也是玉羡生平第一次看见，平素尊华无度、随心所欲的龙族女君上羲和，他的君上羲和，会有如此卑微的一面。简直，将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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