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多月, 事情终于了结了, 保险公司赔付了一大笔钱, 公司给出事的民工家属赔了一笔钱, 民工家属还算满意,拿了钱离开了s市。工程又开始动工了, 而向青云也被放了出来, 处罚仅仅是罚款和吊销执照。当然, 他在金星里的工作也丢了。从头到尾没有哪家媒体报道过工地出事的事情, 所以对于金星的名誉并没有多大损失。事情到了这里, 算是有了一个比较完满的结局。
但是向青云却不太好。他被关了两个月,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两个月他都没怎么和人交流,叶佳文去接他回家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木木的,除了从看守所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说了一句“宝宝,你辛苦了”之外,一直到回家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回到家以后,向青云就开始忙碌干活。他先是在浴室里面洗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然后是把沙发套拆下来丢进水池里手洗, 洗完以后又把被套也拆了洗。一开始叶佳文知道他需要发泄所以就没有阻拦,可是当向青云开始洗被套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跑上去把被套从向青云手里扯下来,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 说:“够了, 不然你先睡一觉吧。”
向青云摇摇头, 在裤子上把手擦干, 又站起来:“我出去买肉,晚上给你做红烧肉。”
叶佳文本来想拦住他的,但是这个时候也许让向青云自己静一静比较好,他就只好让他去了。
夜里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向青云突然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叶佳文睡的不是很熟,因此也惊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环住向青云的肩膀:“怎么了?做恶梦了?”向青云兀自喘息了一会儿,又疲倦地躺了下去:“对不起,吵醒你了。”叶佳文问他梦到了什么,他就只是摇头,让叶佳文早点睡觉。
向青云现在没有了工作,白天就呆在家里,做做家务,看看书,本来叶佳文是希望他在家里休息能放松下来,忘记之前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也不提让他出去再找份工作之类的。但是过了几天,他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向青云经常盯着一样东西发呆,一发呆就是一个小时,而且话也越来越少,不喜欢跟人交流。自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变得不爱笑了,眉间总是凝着忧郁。
叶佳文一直希望有件事情能打击一下向青云,让他认清自己不是什么大侠,让他知道他能力有限,这样就能多顾一顾自己,而不是老替别人着想。这一次的事情显然对于向青云是个沉重的打击,只是打击的有些过头了,以至于他有些一蹶不振。
一个星期以后,叶佳文跟向青云说:“你出去找个工作吧。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工作吗?”
向青云心不在焉的,连反应都有点慢,过了好几秒才说:“没想过。”
叶佳文叹了口气,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青云,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跟我说说吧,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向青云突然把头埋进叶佳文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佳文,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和我在一起?”
叶佳文有点不高兴。这不应该是他认识的向青云,向青云不应该这么消极这么悲观,怎么会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打击就扛不过去了?上辈子他们被海平害的最惨的时候,向青云也没有整天呆在家里自怨自艾,而是努力应对生活的困境,兼了好几份工赚钱。他一直都是个很坚强的人。就算这次是做工程的时候出了差错,导致出了一条人命,也丢了饭碗,那又怎么样,重新站起来就是了,起码他并没有坐牢的案底,事情也都解决了,他还年轻,目光应该向前看。他回家都已经一个礼拜了,居然还在自怨自艾?他认识的向青云应该是会主动出去找工作,然后想办法把生活弄的更好的!
但是叶佳文不知道的是他和他母亲在看守所里发生的争吵。向青云被关在看守所里,每天接受的信息量少之又少,发生任何一件事都值得他翻来覆去不停的想。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忤逆过母亲,他妈走了以后,好几天他都在想这个事。从小到大,他爹妈都偏心小的,他就比他弟大一岁,家里穷的时候,大家都在长身体,他弟吃一碗饭,他吃半碗;他跟他弟一起闯祸,他弟一哭,他妈就安慰他弟,他要跟着哭,他爹就骂他一男子汉做错了事还有脸哭……凡此种种,他就是在这样的区别对待中长大的。他一直都很顺从,他弟敢跟他爹妈吵架,他不会,他做个乖孩子,就是想换来爹妈的肯定,别人的肯定。他这么好,对别人也这么好,可是为什么就是换不来好的?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点不如向青天。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无力,再想到如今,自己一个小小的工程都做不好,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叶佳文说:“我喜欢你对待生活的乐观开朗积极,所以我愿意跟你一起生活。振作一点,去找工作吧。”
第二天,向青云就去买了一堆报纸,把上面的招聘信息都翻出来,也不管是什么工作,造价师、建筑师、会计师……反正哪里招人他就往哪里投简历。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难得有一两封回过来的,他跑去面试,也都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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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折腾了快一个月,向青云还是没找到新工作。这期间他都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他家人根本不知道他已经从看守所放出来了的事情。他先前被关了两个多月,这期间他爹妈还打过几个电话来问情况,听说一直都还关着,以为他是肯定坐牢了,渐渐也就不问了。他心里挺寒心的,也在生家人的气,反正联系了肯定也是让他继续拿钱给他弟还债,他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再不想管那些破事了。
越找不到工作,向青云就越消沉。叶佳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给他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要带他去给医生开导开导。向青云一开始不肯,叶佳文生了气就骂他,骂的他最后不吭声了,就当是默认了,周末就让叶佳文给拉过去了。
90年代末的人对心理医生这个舶来职业还有点偏见,叶佳文是活到过2012年的,后来心理医生越来越常见,因为社会压力大,心理出问题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他觉得去寻求帮助很正常,但是向青云不是,他觉得去看心理医生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他也许已经被人当成神经病了,所以他去的时候根本就已经是自暴自弃了。
快进心理医生家大门的时候,向青云拉住了叶佳文,很慢很慢地说:“佳文,你不要也放弃我,好吗?”
叶佳文起先是震惊,然后是心酸。他不知道向青云能跟他过来心里经过了多少挣扎。向青云的话让他难受极了,他把向青云的头按到自己的肩窝里,微笑着说:“想什么呢。我早就跟你说了,我才是要跟你一起过日子的人。我把你放在第一位,所以你也要把我放在第一位。我怎么可能放弃你?我永远都不会有心伤害你,也不会嫌弃你。”
向青云用力地抱了他一会儿,鼓足勇气,进门去了。
叶佳文找的心理医生姓郭,是个从美国留学回来的人才,学的都是美国人比较先进的那一套,来之前叶佳文做过多番打听,听说他口碑很不错才带着向青云来的。郭医生也确实比较有本事,跟向青云谈了两个小时,向青云先前那种紧张感就没了,而且郭医生再三保证他的隐私是受到保护的,所以向青云答应过两天再来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叶佳文在去之前就已经暗中跟郭医生讲了很多向青云的情况,讲他爹妈偏心,讲他不自量力,讲他有点愚孝,请郭医生在帮他开导的时候最好也能帮助他找准他自己的定位。郭医生并没有完全采信他的说法,只说要跟向青云聊过以后才知道。
之后向青云就每隔两天去一次郭医生家,每次谈话一个半小时,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就在家里做点家务或者继续出去找工作。
郭医生也真的有点本事。通过谈话,他渐渐发现向青云身上确实有点问题。向青云是个很容易迎合别人的人,而且他很习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为别人考虑,甚至优于自己的立场。比如说,郭医生问他,如果你身上有500块钱,你打算拿它们来买一台电视机,但是你并不急着要这个电视机。这时候有人问你借这笔钱,借钱的人也想买一个电视机,但是他很想要那台电视机,他很喜欢,你会不会借给他?向青云考虑了一会儿,说,我大概会借吧。郭医生问他为什么,他说,如果我不借的话,那个人应该会很难过。
其实向青云不是叶佳文以为的那种因为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所以想做救世主,相反是因为缺乏别人的关心所以他要通过奉献来博取关注。“我这么好,你们能不能也对我好一点,多关心关心我呢?”其实向青云骨子里是有一种深刻的自卑在的。
发现了这一点,郭医生就开始对向青云进行一些疏导。有一天,他对向青云说:“你希望通过奉献和顺从来让父母多分一点爱给你。但是,也许事实是很残酷的,无论你怎么顺从,甚至将你整个人生都奉上,他们也不会多爱你一点。你已经试了二十几年,你不改变,你们就将一直用这种模式过完人生。你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那天晚上向青云回到家以后一直都很恍惚,连晚饭也没做,一直坐在房间里捧着书发呆。
第二天早上,叶佳文和向青云互相给对方刮胡子。叶佳文把他下巴上的泡沫用手指抹到他眉毛上,看着他两条白眉毛哈哈笑。向青云停下动作,拧着眉毛不说话。叶佳文凑过去亲亲他的嘴,亲的两个人都是一嘴泡沫。
向青云把剃须刀放到水池边上,突然一把把叶佳文搂进怀里。叶佳文脸上的泡沫全都蹭到他衣服上了,举着手里的剃须刀哎哎直叫唤。向青云用力地抱了他一会儿,将手指插进他头发里缓缓摩挲。叶佳文把手里的剃须刀也丢了,反手抱住他。
“宝宝。”向青云用下巴轻蹭叶佳文的耳朵,泡沫弄的叶佳文耳朵痒痒的,忍不住瑟缩,“我想好了,我想做室内设计师,给别人设计家。我要学习,可能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你不会把我丢出去吧?”
“行啊,要不你去读研吧。咱家房子也买了,还有个麻辣烫店赚钱,你多读两年书也供得起。”叶佳文说,“你给我打工,每天把我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我就赏你一口饭吃。”
“怎么伺候你?”向青云摸着他的耳朵,哑声问道。
叶佳文笑着把剃须刀捡起来,塞回他手里:“先把胡子刮完了再说。”
松开怀抱,他看见向青云的眼里饱含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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