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夫妻两个再不说话,只依偎着看怀中宝宝,享受这难得的温馨宁静时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庄亲王这次兵变,又不知要揪出多少官员,要有多少补缺,池铭半年内大概都脱离不了累成狗的状态。
“萧怜月和芳草可有消息了?”
小婴儿喝完奶,满足的睡去了,兰湘月也没将他放下,就在臂弯里抱着,一面抬头问池铭。
池铭摇摇头道:“不清楚,当时那些从池府逃出去的乱匪群龙无首,很快就被官兵俘虏捕杀,但惟独那两个女人不见了。也是怪我粗心,忘了派人和城中官兵说一声,大概因为她们俩是女人,所以官兵们并不在意,即便看见了,也以为她们是被流匪所掳,竟这样让她们逃了去。”
兰湘月淡淡道:“逃走就逃走吧,萧怜月被仇恨蒙蔽,跟了这么群土匪,我看着那凶恶的头领对她也算不上好,只怕她离府时那点儿身家银子都没了,两个女人,又没什么本事,在这世间又能如何生存?她们虽作恶,遇见了不能轻饶,然而既然逃开去,倒也不必为了这么两个女人就浪费精神寻找报复。”
池铭点点头,忽又笑道:“是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这一次扶灵出京,结果遇上庄亲王兵变,我和秦大人一处跟随皇上,最艰难的那天夜里,书呆子拉着我哭诉说早知如此,他该早些把洗雨娶进门,纵死也无悔了。你听听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前两日秦府派人上门送贺礼,还打听宝宝什么时候过满月,我料着他们是要算计你出月子的日期,只怕那会儿秦家就要来提亲了。”
“真的?”
兰湘月眼睛一亮,轻轻抚掌道:“这太好了,我身边几个丫头,芙蓉,红袖翠竹梳风都有了好归宿,只有洗雨,先前还和我说要陪在我身边到老呢,我那会儿便猜着她是对秦大人有意,只是心中自卑地位身份,不肯妄想。若是秦家真的上门提亲,我看这丫头怎么乐。”
池铭笑道:“是啊,真真娘子是这世间最好的女人,不但我这个纨绔让你教育成了二品侍郎,就连你身边丫头,嫁的人也都是寻常闺秀够不到的,如今看来,只是可惜了芙蓉,那是你的陪嫁丫头,性情容貌都极好的,哪想到竟让通儿这家伙抢了先。”
兰湘月笑道:“不能这么说,你觉得通儿身份不如那几个,可千金难买我愿意,芙蓉是真心喜欢他,他也是一心一意对芙蓉,他们夫妻两个恩爱无比,这就是很好了,不能说芙蓉不如那几个丫头。”
池铭点头笑道:“你说的是,我竟俗气了。”说完见兰湘月躺下来,他忙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是。”兰湘月闭上眼睛:“这不是昨晚儿给宝宝换了几次尿布吗?没怎么睡好,这会儿觉着有些困乏,想躺一躺,爷想做什么就去吧,不用管我。唉!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才过了十天,还有二十天,连门都不让出,我真是快憋疯了。”
池铭笑道:“那也得憋着,娘说了,这坐月子不是玩的,关系着往后几十年的身子康健呢。再说你不用闷,我昨儿看见小明福,病了这些天,总算又活蹦乱跳的了,嚷着要来看小弟弟,因为昨日天晚了,我就没让他过来,今儿不知什么时候大概就会蹦出来,日后你怕他不天天来缠着你?”
兰湘月笑道:“那敢情好。是了,老爷和大爷没真罚他跪祠堂吧?”
池铭笑道:“他们原本可不是真要罚呢,只不过后来你发了话,就算是爹爹和大哥,这会儿又哪里敢得罪你?所以小明福倒是逃过一劫,大嫂感激你感激的不行,我想她日后再没脸在你面前冷嘲热讽了。”
兰湘月想到那日岳氏对自己坦诚当日袖手旁观的事,不由笑了,喃喃道:“真心总是能换来真心的,大嫂如今对我可好呢,坐了十天月子,她送来了一年也吃不完的补品。我喜欢这样,大家宅的妯娌能和和气气不容易,如今大嫂对我完全改变了从前的态度,二嫂也收敛了好多,想来等她有了身孕后,做母亲的人就更会添几分慈和,那日子便更好了,哪里都能像萧怜月那个好坏不分的偏执女人呢?再者明福的确是个好孩子,他出了假山,并非任性或受不得苦,只是为了他那只乌龟,这不是重情重义?他能自己鼓捣开密室的门不被人发现,又不肯听土匪恐吓供出我们的所在,这不是聪慧勇敢?这样孩子,为这事儿罚他,不值当。”
“你就是喜欢孩子。”池铭摇头微笑:“就如同咱们宝宝,也没看见像你这么护着的,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昨儿林嬷嬷还和我说,找的那奶妈子都向她请辞了,只说自己在这里什么事儿也不做,奶水全都喂了她自己儿子,都不好意思拿月银了。”
兰湘月笑道:“那怕什么?我奶水够,自然不用她喂奶,不过日后宝宝总要有个细心的奶妈照顾着,我看那徐娘子不错,就让她留着吧。”
她一边说,困劲儿便上来了,打了两个呵欠,闭上眼睛喃喃道:“出了月子,忙的事情不少,陶宇付林等红袖翠竹等的眼睛都蓝了,秦家也要来提亲,一下子要操办三个丫头的婚事,还有宝宝的满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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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铭在她身上轻轻拍着,闻言苦笑道:“睡吧,这些事儿都等你出了月子再说。”
“嗯。”兰湘月答应着,想了想道:“你不去做事?”
池铭笑道:“我也没什么事做,何况明天就要忙起来了,倒不如趁着这会儿,好好陪你躺一躺。”一面说,便在兰湘月身边躺下去。
夫妻两个相拥而眠。午后阳光透过窗纱,在两人身上覆了一层淡淡朦胧的金光。
十年后。
“这十里秦淮是天下都闻名的。那一年我在扬州做知府,原本说要瞅个时间带着你来这里看看,谁知那知府只做了一年,竟是没时间带你过来,谁能想到,这约定竟是在十年后才得以补上,如何?湘月你不会怪我吧?”
夜幕时分,池铭和兰湘月相依站在画舫前头,看着十里秦淮河的满湖灯火,真如人间银河一般,池铭想起十年前初到扬州时答应兰湘月的那个约定,便忍不住感叹起来。
兰湘月笑道:“这个有什么可怪罪你的?十年前你是知府,十年后你却是太平侯爷了,托赖爷的福,我也做了一品诰命,如今看这风流太平气象,心中只有满足,哪里还会生出别的情绪?”
池铭失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别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的?我这侯爷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之前咱们对太子的那点恩情?当日太子可是奔着你来的,又是被你认为义子,若说托福,我才是跟着沾光的那个。要不是自古以来没有女子封爵的先例,这侯爷正经该给你才是。”
“罢罢罢,我是女人,难道要让别人叫我侯爷?那成什么了?”兰湘月连忙摇头,又听池铭苦着脸叹气道:“只是有一条,别人当了侯爷,就不用在朝中任职了,每年领取丰厚俸禄就好。我倒好,顶着侯爷的爵位,还得给皇上当牛做马卖命,十年了,才给我半月假期领着你来江南玩一趟,回去就得接任尚书,那天我和皇上说:皇上,您不能这么恩宠我啊,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的,结果还让他训斥的像个灰孙子似的,说我年纪轻轻就偷懒耍滑,若是怕成众矢之的,就要把我这爵位收回去。我的天,你说这还有天理吗?湘月你那段话是怎么说的?十年啊,我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活得比驴累,把我所有青春年华都奉献给大夏朝廷了,最后在皇上嘴里,我竟成偷懒耍滑的了?你说……我……我这冤屈找谁说去?”
他一边说,兰湘月就一边笑,身后伴着他们出游的冷锋和梳风香篆也忍不住笑起来,香篆便走出船舱,笑着道:“爷别只顾着发牢骚了,宵夜已经备好,快进来用点儿。”
池铭和兰湘月答应一声,正要转身进船舱,忽听香篆“咦”了一声,两人扭头看去,就见她捂着嘴巴,目中全是震惊之色,见两人看过来,方放下手掌小声道:“爷和奶奶看看,那边那个……是不是萧……萧怜月和芳草?”
池铭兰湘月听她这话,也连忙转身去看,就见一艘不大的画舫恰好擦着他们驶过,画舫的船舱也是四面打开,里面一名脑满肠肥的中年人正面对着他们的方向而坐,他身边是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两名女子身后,站着两个衣衫朴素满面沧桑的女人,此时她们也正抬头望着这边,因为两船擦身而过这一瞬,距离十分近,近到夫妻两个能清楚看到那两人目中的惊诧目光。
这两人正是萧怜月和芳草,只是她们早已不复兰湘月和池铭记忆中的模样,萧怜月原本绝美的面庞上竟出现了许多皱纹,让精致的五官再也不复昔日光彩,连杨柳腰身此时都微微的佝偻着,看上去就像是个历尽了生活磨难的五十多岁的老婆子,而兰湘月记得她如今应该也只有三十多岁。
四目相对,震惊过后,那目光便恢复了之前的麻木,接着船舱里的中年人大声呵斥了一句,萧怜月身子哆嗦了下,连忙跪下,膝行两步上前,提起歌妓身旁的酒壶替对方倒酒,即便如此,对方的喝骂声也没有停止,一直到那画舫都不见了,还能依稀听到不满的斥责声。
“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兰湘月终于回过神来,看向池铭:“刚刚,我以为她看见咱们,会像从前一样怨恨,可是……可是竟然没有,我的天,这十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连看见我,都变得这样麻木不仁了?她不是最恨我的吗?”
“像她现在这个模样,能活着大概就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爱也好恨也好,那都是她承受不起的情绪了吧?”池铭注目着那画舫消失的方向,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这世间的事,因果轮回,都是有报应的。算了,今日结果,也都是她自己求的,咱们不须多加理会,宵夜该凉了。”
兰湘月原本想打趣他几句,然而想到那终究是丈夫第一个倾心喜欢的女子,看到她落得这样的境地,即便早已没了那份爱恋,心中也终是有些感叹怅然。于是便没多说什么,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宵夜该凉了。”
两人进了船舱,香篆也转身跟在她们身后,只是在进船舱前,她终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想到自己如今的生活,想到正在扬州城负责采买的丈夫,想到跟着芙蓉红袖等人的子女和小少爷一起读书的儿子,她心中只余下深深地庆幸:幸好……幸好当年回头是岸,没有跟着她们一起错下去。
月光下,一阵微风吹来,夜幕下的秦淮河水泛起一阵细微波澜,转眼间那些细小的水纹消失,仍只余下平滑如镜的河面,缓缓东流,不复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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