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 百里药还没进来过, 当年见太后的时候她还住在昭阳宫呢, 而先帝继位采用的是兄终弟及的传位方式, 太祖在位时他们的母后就已经去世了, 因此多年来慈安宫一直是空置的,直到当今圣上登基, 这慈安宫才算是有了主人。
第一眼看进慈安宫立即能感受到皇上的一片仁孝之心, 这宫室的园林均是奇花异木,虽然已近年关,不过那四处散植的梅竹松, 依然令整座宫殿透出一片芬芳和绿意,完全感觉不到零落凋敝的冬日萧索之态。
宫殿里很静,基本上看不见有人来往,百里药本以为太后会在宫殿内见她, 毕竟是大冷的冬天, 又是一大清早, 寒气重得呵气成冰,可是那位公公却带着她朝着花园里走, 转过一座假山, 百里药便看见了站在一棵虬枝怒放的腊梅下静静站着的中年贵妇。她并没有穿那耀眼生辉的山河地理裙, 也没有戴着金光闪灿的凤冠霞帔,仅着了一身素色锦裙, 套了件天青色的紧身绣花棉褛, 外面披了一件厚实的滚着紫貂毛的蓝色披风。可是她亭亭往那里一站, 百里药不用看她的脸也知道那就是太后娘娘了,因为那种沉静高贵的气质绝不是凡俗女子能够拥有的。她――已经当了大宋王朝三十余年的国母了,天下至尊至贵的女子,何人能如她?不过百里药却知道她并不快乐,二十年前初见之时,年纪尚小的她就被她脸上的那种强烈的悲哀震撼了,直至如今仍是无法忘怀。再高贵的身份也改变不了她是女人的事实,虽然先皇给了她荣耀的身份却没有给她心,先皇的心里只有尹夫人一个女人,她所得到的后位只不过是尹夫人不屑得到的敝屐,因着先皇的同情而被赐予,高贵的同时也时时在提醒她的不幸。
那位似乎被红梅所迷的贵妇大概是听见了他们走动的声响,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见到他二人微微点了点头,那位公公立即一扯百里药的衣袖。
百里药立即恭敬地倾身拜下,认真计较起来她可算是她的养母呢。给自己的母亲叩几个头那也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
太后娘娘朝他们走近,边走边淡淡开声:“平身吧。”
百里药谢恩后便垂手静立一旁,太后不问她也不开口。
太后一直走到离他们不到十步的地方才站定,上下打量了百里药一下,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你叫姚丽白是吧?”
百里药这才抬起头看向太后的脸,与她的眼神略作交会,太后眼睛里的光极为平静,大概曾经沧海后再不会有什么能打扰她的平静了。百里药略略垂下头,以示礼貌,语气平稳地答道:“回太后娘娘,民女正是姚丽白。”
“嗯,难得你一介女流,又是如此年纪轻轻居然医术了得,连皇上都在哀家面前提过说你入宫几天已经控制了皇后娘娘的病情,算得有功了。”
“民女惶恐,皇后娘娘病况未明,民女怎敢居功。”
“呵呵,倒是个懂事的女子,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惶恐,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有很多事情是天命注定违背不了的,人力岂可胜天?”
“娘娘,虽然人力难以胜天,但是丽白仍会竭尽全力,希望能以微末之技求取皇后娘娘的凤体安康。”百里药当然了解人力之局限,可是她仍抱有希望。
“难为你这么有心。”太后笑笑,很泛泛地夸奖了一句,转身朝园中花亭走去。那位公公很有眼色地先行超近道走去花亭,这个时候他倒是走得比任何人都快了。太后依然走得很慢,边走边观赏着花树,也不说话,百里药不明白太后究竟找她来做什么,就只是为了夸她两句?
直到快到花亭时,太后才顿了顿步子,突然把话锋一转,问百里药:“最近你见到皇上没有?”
百里药一怔,下意识地摇摇头,不过想起太后是背对她,于是答道:“没有。”
“他昨天早上到我这儿来过,不过实在让人看着心疼,他这段时间的气色非常不好,因为最近朝中有一些很不安定的情况出现,边关也有不利的战报传来,他最近实在是操心得紧啊。”
百里药疑惑地看着太后,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和她说这些,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民间大夫不是吗?太后怎么会突然和她谈起国家大事来?本以为她叫她来是为了询问皇后的病情,可是说了半天却一点也没问及,反而一直在谈二哥,为什么?
“来吧,坐下说。”不紧不慢地她们已经走近了花亭,那位公公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群太监和宫女,早早在花亭里布好了软墩锦垫,能在皇宫中宠眷不衰,自有其生存之道,看来这位公公察颜观色的本领不是普通的高明。
“民女不敢,还是站着吧。”百里药笑笑,不卑不亢地侧立一旁。
太后挑了挑眉抬头看了她一眼,对百里药如此镇静的态度不由露出欣赏的目光。一个民间女子却有如此胆色,着实不一般。
“好吧,坐下你也拘束,罢了,站着就站着吧,我只是随便和你聊两句。”太后理了理袍服,悠然坐下,“进安,让他们都下去吧,这儿暂时不要伺候,我和姚大夫说两句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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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位公公名字叫进安,百里药心里转了转,不过还是觉得对名字不如对人脸有印象。走了点小神,不过立即又警醒了过来,太后这两句闲话看来不简单。
“是!”进安从刚跑来的一个宫女手里接过一个刚装好的小暖炉,恭敬地送到太后手上,然后把所有闲杂人等都轰得远远的。他并没有走,似乎这是习惯,太后所顾忌的闲人里并没有他。
“姚大夫,你看那一片梅树,都是前两年皇上带人亲手植的,你看看现在开得多好。”
“是啊,开得很漂亮。”百里药顺着太后指向看去,就是她刚刚站立的地方,那几株梅花开得艳丽夺目,在这萧条的冬季格外诱人。
“不过,年前的时候有一株被虫子吃了,树芯子都蛀空了,虽然是皇上亲手栽的,不过怕那虫子染上别的花树,不得已只好让园子里的太监给挖了,补种了另一棵,你瞧,现在这园子多有生气啊。”
太后笑得温柔似水,百里药却觉得通体透凉。这话什么意思?
“太后……那恐怕是那虫子治得晚了,若是早些发现,能治好的,好好养息未必不能开得如这些花一样漂亮,哎,可惜了。”百里药不忍,也不能顺着太后的意思。
太后的笑容淡了些,转眼看向百里药,“哦,姚大夫看来是有良方的,其实谁又忍心呢,毕竟是个生灵,不过若是为了一花一树动了根本就不值得了。”
百里药有些不明白,太后看着百里药略带困惑的表情叹了口气,“话说到这样,姚大夫又是个明白人,不如说得明白些,”太后微顿了顿,看百里药在专注地听她说话,便继续道:“皇后的病拖了不少时间了,眼看着日重一日又一直查不出病因,大臣早就已经议论纷纷,朝中更是谣言四起,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更借此中伤我大宋天朝,说是皇上逆行倒施连累皇后遭到天谴。这样的话一开始没有人会信,可是若是说得多了,时间久了,不提宫中,就是民间也会有怪力乱神之语。郭氏虽然是个贤后,可是如今这样的身子却没办法掌理后宫,助君王稳定朝局。刘贵妃、陈德妃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身后的势力早就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刘家把持着边关兵权,当此辽国重兵压境之时他们这些外戚便显得格外重要,虽然还没有人敢上书要求皇上废后担上离间帝后这样逆天大罪,但是他们在其他方面都在施加压力逼迫皇上废后。皇上是个重情义的人,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这些人都是股肱大臣,他们的摇摆会动摇国家的根本,更何况现在边关战事紧急,若是朝中政局不稳,君臣不能同心,则边关危急啊。姚大夫,虽然你出身民间,但是我看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个寻常女子,国与家何者轻何者重,你应该明白吧。”
这就是帝王家,皇家无私事,皇家的事就是国家的事,皇帝是国家的,但国家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皇帝为了国家同样得牺牲。可是――二哥哥不会同意的,他是那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他不会放弃自己的结发妻子的,百里药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所承受的压力与悲伤,一时只能沉默。
“姚大夫,现在皇后的病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所有的方子汤药都要经你的手,虽然这个要求对你是为难了一些,但哀家保证你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任何牵连,皇后患的本就是无名恶疾,拖了这么久,皇上其实也早就不抱希望了,就算现在有个什么万一,只要你做得干净,不会有人为难你的,哀家以太后的身份向你保证,只要你解了眼下朝廷的这个困局,哀家会破格让你进太医院做供奉,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哀家也是犹豫了好久,实在没有法子才来同你说这番话,你能了解吗?”
太后的表情充满了期待,可是――有更多的期待已经加诸在了她的身上。
“民女明白,可是--民女是个大夫,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别的事情,恕民女无力承担。”百里药知道太后这样和她倾心相谈其实是已经将她的退路全部断绝,若是她无所表示,那么她的性命也就在太后一句话中,可是她不能承诺那样的事情,皇后是那样信任她,二哥哥是那样期待她,就算是为了天下,她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充当刽子手,她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太后的脸冷了下来,但笑容依旧没有敛去,“进安,怎么样,我就说姚大夫是个医德高尚的女子,你却偏要和我打这个赌,这一个月的俸禄可罚得甘愿?”
进安看了百里药一眼,笑笑:“是某家小看了姚大夫,这一个月的俸禄罚得心甘情愿。”
“嗯,去,从上年百越进贡的那盒子明珠里挑两颗赏给姚大夫,她这些日子也辛苦了,皇上也不说给些赏赐,既到了我宫里,该赏的就得赏。”
“谢太后,丽白无功不敢受禄。”百里药平静地跪下谢恩相辞,很清楚地知道以后这宫中的日子可能要更加不太平了,不过她既进来了,就必定不会半途而废。
“也罢,那就等你治好了皇后我再厚赏也是一样,行了,皇后那儿还需要你看护,我就不留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淡淡的威胁透着浓浓的火药味,百里药默默地承担下来,不再多语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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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如此认真看我的故事,并为此认真留言的寂寞刀客大人,大人万福,霸王女太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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