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的樵夫辞别吴藻,唱着歌儿,往北走了。
吴藻带兵士往南而去。
可他也不快走,仿佛游玩一般。众兵士也乐得自在。
走了一里,吴藻却笑着问李达普说:“你想杀人吗?”
李达普莫名其妙。
且说澈明道人治好孩儿后,刚要出密室,便隐隐听见院中人声嘈杂,心知追兵已到,立刻教众人噤声后退。
不多时,听见击竹子的内力传音,老道士才开了密室。
灵羽想要跟着进入,被澈明道人赶了出去,要他还在院中搬砖。
击竹子进了密室,看着梦芝怀中的孩儿,不禁微笑着点点头。又对姬元烈简单讲了讲姬元广血洗五族、避难庚家的事情。
姬元烈握紧却邪,手背青筋鼓胀。
剑鞘之内,隐隐有剑鸣。
梦芝过去拉住他的大手。
姬元烈只觉一股滑软清凉,心神一乱,反手握住了梦芝的小手。
梦芝笑着勾了勾他的手心儿。
姬元烈吃痒,剑鸣便歇了。
击竹子生怕他做出傻事,连忙劝道:“元广师弟在金殿,当着孟昶的面杀人,已犯了主,如今孟昶发下诏令,要画影图形,缉拿你们一家,你这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澈明道人也连忙劝道:“三师弟所言有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那些权臣势大,总归是急切不能得手。既然庚家有大计,元烈师弟何不东入中原,借兵报仇?”
姬元烈舍不得梦芝,也舍不得孩子,一会儿看看梦芝,一会儿又看看孩子,总也下不了决心:“芝儿元气未复,孩儿又小,不便随我东去。我还是不走了。”
澈明道人却笑说:“师弟,这孩子虽然已过了鬼门关,仍需观察为是。你等可知此中法门?倘有一日,我的真气压不住你们的真气,恐怕还要出事。那时,老道我不在身边,你们可有办法?”
一听此话,姬元烈更不想走了。
击竹子想到什么,先出了密室。
梦芝轻轻抱起孩儿,看着他的睡颜,嘴角轻翘。
只是,她的眼睛里悄然闪过一丝哀伤,却又有一抹坚定。
她把孩子递向姬元烈,要他抱一抱。
姬元烈心花怒放,一时间手足无措,竟随手丢了却邪剑,才小心地接过孩子。
却邪剑重重砸在地板上。
这声音吵醒了孩子。
但他没有哭闹。
他只是大大地张开小小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父亲。
一大一小,就这样对视着。
“孩儿的眼睛真好看。像你。”
此时梦芝正摆弄着那盏残灯,听见姬元烈温柔的声音,转过头去,轻笑道:“像你,炯炯有神的。”
“不不不,你瞧,第一眼看上去,倒像是两颗黑珍珠,可仔细瞧,却是褐琉璃中镶了墨仁。还是像你。”姬元烈看着孩儿的眼,抬头却见梦芝在倒灯油,便抱着孩儿过去,问她,“芝儿,你想给他用这盏灯?”
梦芝摸了摸孩儿的脸,目光柔和地落在孩儿的脸上,点点头:“我只希望他平安就好。”
辛剑秋见了,便点了一盏油灯,取了一根银针,在灯火上炙烤。
姬元烈坐在梦芝旁边。
梦芝轻轻拉着孩儿的小小手。
孩儿的小小手,下意识地握住梦芝的纤纤玉指。
梦芝笑了。
姬元烈也笑了,却又想起一桩事来:“芝儿,我们好像还未曾给他取名儿吧?”
梦芝嗔了他一下:“那日教你想,你却说什么‘姬罢’,真是讨打!”
看向孩子时,她的语气顿时温软细腻:
“这孩儿刚出生时,便受了这般的痛苦,已教我心痛不已。我别的不求,只愿他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做一个乐天的凡人,娶一个贤惠的妻,便好了。我怀着他时,常数着天上的星星。出嫁前夜也是,生他那夜也是。我听说,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星星,下到凡间。他也是吧。大难不死,必定是天星庇佑。就叫星佑吧。”
姬元烈刚想说,“他是麟字辈”,却被梦芝一瞪,立时吞了话,改口笑道:“星佑,星佑,哦——小佑——”
夫妻俩逗弄起小星佑。
小星佑反射般地笑了,眼睛眯成了缝儿。——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笑,也不知道眼前的两个人在做什么。
辛剑秋递来炙好的银针,问道:“芝儿,你真的决定了?”
梦芝不再言语,一手接过银针,一手轻轻捏着小星佑的小小手,在他的手心轻轻刺了一下。
小星佑看着母亲拉他的小小手,看着银针轻轻刺破小小手掌,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血珠滴落。
辛剑秋眼疾手快,用残灯接住。
姬元烈十分奇怪:“星佑怎地不哭?”
澈明道人拍了拍姬元烈的肩,耳语道:“师弟,小星佑的病,我清楚。老道要你去中原找两个人,一个是壬家的壬鸿陆,一个是癸家的癸拂颐。你也不必问,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若你见不到,待小星佑大了,我教他去,也是一样。”
姬元烈不知可否,只是愈加奇怪。
师兄弟讲话的功夫,梦芝已调好了油,将要点灯了。
澈明道人立刻把小星佑挡在背后。
一时间,红黄之辉,灿烂夺目,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密室外。
灵羽还在搬砖。
击竹子坐在大堂前面,看着灵羽搬砖,敲着竹杖,唱着歌。
“兔兮狡兮,三窟逃兮。执耳瞧兮,瞪眼伸脚兮。双双傍地兮,不辨雄雌兮。”
申时已过。
吴藻和李达普杀了一个回马枪。
院中又有些骚动。
李达普带着兵士们寻了一圈,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没查到什么异样。
灵羽仍旧搬砖。
击竹子仍旧盯着灵羽搬砖,敲着竹子唱着歌。不过歌却变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吴藻热络地和灵羽、击竹子打招呼,却自讨没趣,又想起击竹子之语,见李达普无功而返,也不好意思久留此地,又退去了。
击竹子却仍唱着李商隐的诗。
灵羽颇为奇怪,刚想问话,却听击竹子一声大喝:“搬你的砖!”因此只得继续搬砖、除草。
密室中,残灯的灯油渐渐耗尽。
澈明道人听见击竹子的暗号不曾更变,以为追兵尚未离去。
灵羽正纳闷儿,却见吴藻走不多时,又来了,便问道:“无量天尊,吴施主可是落了什么物件?”
吴藻讪笑,又走了。
击竹子还唱那首骂人的诗。
灵羽不敢问了,继续搬砖除草。
吴藻教众兵士埋伏在周围,又挨了半个时辰,仍无收获。
兵士们来回折腾,私底下颇有些怨言。
吴藻害怕哗变,只能咬咬牙,回了梓潼,请大伙儿吃了一顿好的。
酉时初,清虚观又来了一个人。
正是带吴藻等人来的那个樵夫。
他朝击竹子点点头,便走了。
于是击竹子变了暗语。
众人方才出来。
残灯已灭。
小星佑甜甜地笑着,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