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百旗接连得胜,眼看便离将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豪口一开,在军中连续设宴三天。此时临近年关,辛百旗更是毫不吝啬地让人去买了几头猪宰了犒劳军士,还找来些舞姬供自己享乐,军中更是歌舞声四起,酒香满溢。
沈元素来不爱饮酒,但军中不少人都过去凑了热闹,连续几日喝得昏昏沉沉,回帐中倒头就睡。荣茂云年纪小,本想跟着去凑个热闹,但见沈元皱起的眉头,下意识打消了念头,每日除了和沈元习武便不作他想,令沈元心里有些欣慰。沈元直觉这样下去不是好事,私下里找上陈什长问道:“军中有规定,所有军士不得无故擅自饮酒,更不许饮酒后上战场,缘何他们就能如此放肆?”
陈什长心里一紧,连忙将沈元拉到角落,小心地四周看了看,才语气责怪地说:“你是不是傻,那条例是管我们的,难不成你还想拿条例去管束几位大人?沈元,你这次所立战功不小,我见上面没有要压你军功的意思,既然前途光明,可千万莫在这紧要关头让人听到你敢说这种话啊!”
沈元脸色一沉,语气不虞:“若军中条例只管束军士,那有和没有又有何区别?左不过骗骗自己罢了。”沈元说完,看见陈什长的表情,又叹了口气说到:“此话我以后不会再提,请什长放心。”
沈元做出承诺之后,便去忙自己的事,浑当听不到军营中的嘈杂之声。白海江起初跟着去喝了两顿酒,但见沈元心无旁骛的样子,忽然心虚起来,待酒劲散去之后又凑到她和荣茂云二人身边习武,顺便将曾志光也叫了回来,几人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另一边,严义昌对辛百旗也很是头疼。以前姜骋在时,哪怕是庆祝,也不会连摆几天宴席,找来舞姬取乐。便是周执,也绝无这样做的可能。可偏偏辛百旗胜了几场,得意忘形之下只当严义昌的规劝是耳旁风,连左耳都没进,更不必说听了。辛百旗靠着傅何胜了几场,严义昌也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私下里找了傅何说话,他对傅何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严义昌有些担忧地问傅何:“傅先生,如此下去可不太妙啊。”
傅何神色恹恹地反问:“如何不妙?”
严义昌:“营里的军士现在无心训练,整日谈天说地的内容都和宴席有关。匈奴未除,如此下去只怕军心散了。”
傅何语气淡漠:“难道严大人现在去规劝辛大人,辛大人就听得进去了?临近年关,辛大人又打了胜仗,便让将士们高兴一下也无伤大雅。待开年后,辛大人说不得还另有安排。严大人也莫太忧心,顺其自然便是。”
严义昌别无他法,心里有些憋屈地走了。待他走后,傅何淡漠的表情变成了厌恶。早在严义昌劝辛百旗之前,傅何早就劝过了,辛百旗说的话便是上面那番,当即将傅何噎了回来。听辛百旗话中意思,似乎想等开年后主动出击,再下一城。傅何嘲笑他痴心妄想的同时,又怕他是来真的。
夺回一城不比有备而来的伏击,必须细细谋划,岂是他一个草包一拍脑门做得到的。傅何确实聪颖,奈何并未自傲到觉得自己刚来边地就能从匈奴人手中抢回一城。傅何心里叹了口气,希望等着草包冷静下来之后能想清楚一些,不要拉着自己去送死。他这条命是想去建功立业的,而不是给草包陪葬。
军中风气很是浮躁,一方面辛百旗对军中的管束比以往送了很多,另一方面临近年关,很多军士都无心训练。而沈元他们几个人依旧是往日的样子,训练时动作利落,和周围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严义昌心中对几人更为赞赏。
尤其是沈元,身量长开后宽肩窄腰,甲胄下手臂蕴含的力量感让人不能小觑。严义昌有心培养沈元,没压她的军功,而辛百旗正得意,没心思和一个小兵过不去,所以这事算是敲定了。
待到开年,沈元在军中的官职就会更进一步。若皇上高兴,得个都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元不知道这些事,正被曾志光他们拉着去帮人家杀猪。如今军队驻扎在丰县,曾志光家又在此,于是便招呼着沈元过来杀年猪,邀请几个人一同过年。
倒是荣茂云有些不高兴地拉住了沈元,语气有些不满:“你胳膊先前受了伤,坚持和我们训练习武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要给人杀年猪,你这样伤口哪里好的了?”
沈元之前埋伏时胳膊不小心被匈奴人划了一刀,她自己觉得并无大碍,可荣茂云总觉得不放心,提出要看她的伤口。虽然沈元如今女扮男装,心里也只当荣茂云是弟弟,但心中到底别扭,于是便拒绝了,只说自己最近会注意一些。
荣茂云把这话听进去了,轮到沈元挑水做活时便抢着干,倒让沈元觉得不好意思了。
此时沈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杀头猪应该没事,活动了一下手腕说:“我以前和屠夫学过杀猪,不用多少力气,主要讲究些技巧。”
曾志光此时也反应过来,他有段时间没回家,心中高兴,只记得沈元和张屠户学过杀猪,一时间忘了受伤这事,一拍脑门愧疚地说:“怪我,我把这事给忘了。你休息着,我去请其他人过来杀年猪。”
白海江一把拉住曾志光,自己站起来说:“别忙了,好久没回来了,你在这留着,我去找人杀猪。”
沈元正欲阻止,却被曾志光和荣茂云联手按在了凳子上,曾志光端了一盘点心上来,放在沈元面前:“好了,军中每天那么累,都要过年了,还不好好休息一下?时间多着呢,不差过年这一两天的。”
荣茂云吃惯了营中的粗糙饭菜,此时随手摸到个再普通不过的糕点放入口中,味道竟意外地不错:“这个好吃,大哥你吃这个!”
沈元拿了一块放入口中,微微的甜味在口中漾开,味道确实不错:“很好吃。”
曾志光一挑眉:“那可不!这可是我去糕点铺买的,这不有了点钱,买点糕点甜甜嘴。”
荣茂云却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那不行,这会吃饱了,一会杀好的年猪可就吃不下了,我可不做这样的事。你说是吧,大哥?”
沈元看着荣茂云还没说话,荣茂云头上就挨了曾志光一下:“你小子,这股子聪明劲净用我身上了是吧?看我猴子偷桃!”
荣茂云连忙夹紧双腿站起来跑到沈元背后,狐假虎威地告状:“大哥你看他!人家都说过年不能挨打,要不然一年都会挨打,偏他追着我欺负!”
沈元无奈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荣茂云,好脾气地劝到:“曾大哥消消气,茂云他不是有意的。”
荣茂云听到后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曾志光,直看的他牙根痒,却不好当着沈元的面收拾他,找了个买东西的借口出去了。
劝完曾志光,沈元忽然转头,荣茂云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藏起来,被沈元抓了个正着,心虚地低下了头。沈元拿他没脾气,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说到:“大过年的我也不说你了,下次莫要再欺负你曾大哥。俗话还说吃人嘴软,你自己瞧瞧吃了几口?”
荣茂云听见沈元没责怪他,又恢复了活力,坐下等着吃顿好的:“我那是和曾大哥开玩笑呢,不过下次不说了。说起来曾大哥没成亲,伯母似乎又身体不好,只剩伯父和我们做菜单。大哥,你会做饭吗?”
沈元:“…你看我像会吗?”
不像。
荣茂云沉默了一会,实在想象不到他大哥做饭的样子。沈元拿起刀从来都是杀人,用那种样子做菜,应该会很可怕吧。
荣茂云打了个寒战。
气氛有些尴尬,沈元咳了一声,问到:“那你会做饭吗?”
荣茂云两汪大眼睛眨了眨,盯着一张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理所当然的答到:“我会吃饭!”
这次轮到沈元沉默了。
过了半晌,沈元一拍桌子:“曾大哥做饭辛苦,咱俩去打些好酒,一会喝上几杯。”
荣茂云立即点头:“大哥说得正是,再不济还有白大哥在。我们快出去吧,一会怕要打烊了。”
两人一拍即合,留了张字条压在茶杯底下,略显心虚又理直气壮的打酒去了,倒让赶回来的白海江和曾志光摸不着脑袋。
沈元、荣茂云和白海江跟着曾志光,每人拿了些银钱出来采办年货,终于赶在年前买好了所有的东西。
大年三十晚上,曾志光家里也难得摆上了些肉菜和鱼。该说不说,曾志光和白海江的手艺不差,做出来像模像样的,沈元和荣茂云都对味道赞不绝口。
荣茂云闲不下来,采办年货时还买了些孩子玩的烟花和二踢脚回来,自己在院子里点着玩得不亦乐乎,引得旁边几个孩子探头出来看。
收到小孩子羡慕的眼光,荣茂云也不小气,叫了旁边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出来放爆竹,逗得小孩子们喜笑颜开。
沈元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们玩,忽然自己也被荣茂云拽了出来,手里被塞进了一个二踢脚。
荣茂云把二踢脚塞进沈元手里后马上跑来,捂着耳朵大喊:“大哥,你再不扔出去可要炸了,快扔快扔!”
沈元听到这话,下意识扔掉手中的二踢脚,二踢脚在地面上弹出一段距离后马上炸开,沈元也捂住了耳朵,看向荣茂云。
荣茂云笑得开心,大喊:“嘿嘿,大哥新年好啊!”
烟花声太大,沈元什么也听不见,看口型猜了个大概,不管能不能听清,也开口大喊:“新年好!”
上京,纪府。
年夜饭总是鱼肉多些,纪如桦吃饱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抱着个手炉在屋前消食。
今夜月光很亮,即便不是中秋也圆得圆满,不由得引得纪如桦抬头看向天空,欣赏难得的月色。
可惜纪如桦的闲情逸致没撑多久,就被寒气激得打了个喷嚏,不得不缩回屋里猫冬。
纪如桦摊开双手,坐在屋里的暖炉旁烤火,问雅书:“都说瑞雪兆丰年,但雅书你说,外面天这么冷,那些穷苦人家都怎样过冬?”
雅书给纪如桦倒了一杯热茶,答到:“烧些柴火,或者盖厚些的被子。如果都没有,那就只能生生挨着,不能睡得太沉,怕天亮后醒不来。”
纪如桦叹了口气:“等雪停了,你与我再去趟净业寺,我主持商量一下施粥一事。虽然知道是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无好些,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雅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