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吧，雪娅的学习能力超出我的想象。

    一般来说，拼写这种技能都是先老师教授，学生再模仿，然后不可避免地出现遗忘。而为了避免这种遗忘，才会有日复一日的作业用来巩固知识。而那些能够做到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被称作天才一般的存在。

    而雪娅，就是这么一个难得一见地天才。除开拼写，就连今天下午她所询问的所有问题，以及我的回答，她也完完整整地记在脑子里。我甚至怀疑雪娅是患上了超忆症——这是一种能将过往所有细节都牢记，失去遗忘能力地病症。

    在简单的小测验，也就是我随便问了几个小问题之后，我便否定了这个想法。雪娅还是具备“遗忘”这个技能的。比如一周前的中餐，与我初次见面时我的衣装……像这样零碎的记忆还是能好好忘记的。

    也就是说，雪娅并非不能忘记什么，而是能完美地记住什么。

    老实说，我很羡慕这个技能。但在不确定她的这个天赋是否真的绝对可靠之前，我并不打算让她依赖这项技能。在我们探索遗迹的时候，如果盲信记忆，将某些危险性的守卫机器当作错认成无害地清洁机器时，到时候便只有是支付生命的代价。

    我握着几根红线，线的另一端绕着营地周围的树木缠着。只要有谁踩上红线，挂在线上的铃铛和红线的抖动便能第一时间将我惊醒。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半睡着，直到早晨来临。

    随着太阳的光线透过树叶缝隙照射到我的脸上，我因这突来的异样感而瞬间惊醒。在查看四周都没有可疑之物后，我也就伸着懒腰，从裹在身上的便携棉被中抽出身来。

    在我开始收拾营地设施时，雪娅也打着哈欠从睡袋中慢慢钻出来。

    “老师？”

    雪娅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倒也是，原本我也只打算教她一部分的拼写。但由于雪娅那个堪称奇迹般的天赋，我也没顾时间地将所有的拼写全部教授出去，外加上不少时间的盘问——结果就是没怎么熬过夜的雪娅比平时晚起了两个小时。

    “嗷呜…”雪娅突然发出了一种莫名的小声哀嚎，“老师，现在几点？”

    她其实也有块表，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面对事实。

    “放心，技师在外面睡到这个时间点是正常的。等你以后守夜的时候就会明白了，浅度睡眠就得比平时多睡一会。”

    雪娅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片营地已经被我收拾得只剩下桌子和小灶。

    “那，老师是什么时候醒的？”

    “老师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老头子需要的睡眠时间比你们年轻人要少。”

    我故意模仿着老人家的口吻。也许是我这滑稽的表现逗笑了她，雪娅用手遮住嘴，小心翼翼地偷笑着。

    而我也是善解人意地选择撇过头，假装自己没看见。

    “但是老师才比我大几岁吧？”雪娅略微思考了一会，“难道说再过几年我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吗？”

    ……雪娅问得很认真，确实也是按照我说的“任何疑问都要提出来”。不过，难道她连玩笑话与真话都分不清吗？

    看来一会还得好好讲解玩笑，真话和谎话的区别了。

    收拾好一切，我们便再度启程往北走。距离纽特都市北边最近的都市哈斯里只需要两天的脚程。但我并不打算现在就直奔那里，手头的物资还很充沛。

    雪娅还保持着对外界的新奇感，但相较于第一天已经安分了许多。我则是在保持赶路的同时，还得一边通过信息机收集周边的情报。这一带已经算得上远离了都市，目击到野人和匪徒的情报也越来越多。

    索性，似乎只是一伙装备落后的匪徒。我解开了盘在腰间枪包的纽扣，尽管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思维，但我已经依赖上了这把危险的武器。

    随着我们的位置离安达尔遗迹越发靠近，手中传达的信息也多了起来。似乎是哈斯里都市已经派遣卫兵在周围“打扫”过一圈的原因，那伙匪徒似乎也被清理掉了。除此之外，关于遗迹本身的信息则停滞在了几年之前。

    毕竟是一个许久之前就被发现，已经被诸多技师发掘过的遗迹了。那个遗迹也只是一个防空洞罢了，自然不存在多少失落科技。

    “那个，老师为什么要一边走路，一边弄那个设备呢？”

    似乎是周边的风景变得单一，雪娅又将她的注意力重新放回我的身上。

    我尽可能简单地向她讲述信息机的功能，以及为何要一边走路一边使用信息机。

    “虽然你还不认识字，但还是提前给你好了。”我从背包中掏出一款稍微有些老旧的信息机，“这是我最开始用的那款，虽然坏过…不过已经修好了。”

    雪娅并没有伸手接过，反而是意外地拒绝着：“这么珍贵的东西，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拿着呢……”

    “成为技师的话，这台机器可是必要的啊。”

    “可我是老师的侍从。”

    教育也好，甚至是给她洗脑也好，但唯有“侍从”这个身份怎么说她都不肯放弃。

    无奈之下，我只好换一种说法来说服她：“那你就当做是学生的工作好了。假如你学会了技师的一切本事，我也好让你帮忙对吧。”

    雪娅皱紧了眉头，看得出她在努力理清楚关于自己身份的逻辑。不过看她一脸纠结地收下了信息机的样子，大概率是没能完全理清，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按照我说的去做。

    ……先让她过上技师的生活，总有一天，她也能自然而然地接受技师的身份吧。

    正好，我们平安地到达了安达尔遗迹。

    那是一个挖在小道中心的防空洞，或者说，这条由众多人踩出来的小路就是为了到达这个遗迹。岁月使得洞口向内的台阶破碎，老旧生锈的铁门也失去了半扇，电力系统早已毁坏，整个防空洞都处在深邃的幽暗之中。

    “老师，这里是哪里？”

    “遗迹。”

    雪娅也是在听到这个词语的瞬间便赶到我的面前，冲着遗迹入口龇牙咧嘴地发出低吼。似乎在都市里，遗迹一直都是被描述成怪物盘踞，只要进入就是九死一生的地点。我都快要忘记遗迹还有这么一个说法来了。

    如果雪娅真的是犬类的话绝对会是最忠诚的那一类——有那么一小会的时间，我萌生出这个失礼的想法。

    “雪娅，到我身后来。”

    “可是…”

    “你老师我可是靠着遗迹才能吃上饭的。别小看了我的手艺哦。”我拍拍雪娅的头，然后掏出手电照亮我们正前方的一片区域。

    雪娅半信半疑地躲到了我的身后，或者说是趴在了我的风衣上。说实话，有点难走……

    首先是探索防空洞的大厅，其实我应该表现地更谨慎一些才是，毕竟这次探索遗迹的目的是让雪娅感受在遗迹的工作是个什么样子。不过看雪娅这副害怕过头的表现，还是别故作玄虚地增加她的的心理压力了。

    “话说雪娅你不是也有一盏手电吗？在风衣内侧的有口袋里。”

    无言地，身后雪娅颤抖着递过来一个手电。

    ……“自己点亮试试。”

    身后传来一阵细细的碎语，听的不是很清。但雪娅并没有遵循我的指令，看来她对遗迹的畏惧已经超出我的想象。唔嗯…这下该做点什么才好呢。

    看着已经被搬空的防空洞大厅，接下来，我打算做一些丢弃职业修养的蠢事。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顺便思考了一下喊什么才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怪物哟，快点出来见我！！！”

    在我突然爆发的吼声中，背后的雪娅更是受惊地身体大幅度颤抖。但随后，这个颤抖便逐渐平息了。

    在这个昏暗的防空洞里，逐渐变小的回音像一个坏掉的喇叭不断重复着我刚才的宣言。我又将手电筒往头顶的天花板打去，这样便在周围制造出一圈还算明亮的场地。

    “喏，没啥可怕的对吧。”

    拜委托所长久以来的教育所赐，侍从对持有者的依赖可谓是难以理解的程度，甚至只要我把这个遗迹变作“里面充满着我的声音”这样一个地方，雪娅也会跟着些许改变一些看法。

    毕竟她可不知道世界上有“回声”这种东西。

    但雪娅还是不肯松开我风衣，同样适应了防空洞昏暗环境的她自然也能看出这个大厅周围实际上空无一物。也不会冒出什么怪兽之类的存在。

    我接过雪娅的手电，拉好雪娅的风衣帽子，然后将手电固定在帽子顶部一个专门设计的圆孔里。

    打开手电后，雪娅的视野前方便更加清晰，只有散乱一地的各种垃圾，以及斑驳的隐约透露出白色油漆的墙壁。

    在让雪娅自己好好看看周围的同时，我再一次拿出信息机来。为了避免情报冗杂，有些情报会被事先设计成只有处在某地才能接受。就比如相关遗迹内部的具体信息，那就只能进入到遗迹内部才能获取。

    似乎是一个月前还有技师来过，似乎只是为了探索这个防空洞的构造科技来的。但似乎没什么能够吸引到他的地方。这是一篇详细地，但又没什么吸引人的报告，不过结尾处似乎提到了某一个房间重新恢复了电力。

    一旁的灯源晃来晃去，雪娅终于摆脱了那些禁锢着她的刻板印象，和观察外界一样好奇地打量这个遗迹。

    “这里啊，原本呢是一个防空洞。”

    “防空洞？”

    在这个时代里已经消失了诸多的文明科技，因此，我只能用抽象的方式来表达防空洞的存在：“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研发出了能飞天的武器，而那个武器会扔下炸药。大家为了躲避炸药，就修建了像这样的防空洞。”

    听完我的讲述，不知为何雪娅却流露出一丝落寞的表情。虽然坊间确实也有人将遗迹形容成秘密基地或者神秘地带这样地方，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雪娅居然也有这种想法…

    像是无意间打碎了小孩子纯真的梦想一般，我带着歉意地揉了揉雪娅的脑袋。

    “那么，开始探索吧。”

    防空洞内还有几个小房间。比如用于储存粮食的仓库，用来供人们消遣的娱乐室，还有两个完全搬空，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空房间。

    接下来，我用着技师的方式来演示如何探索遗迹。

    我示意雪娅站在一旁。

    首先，得用杆子将门挪开一道缝隙。因为有些陷阱就是专门为开门者准备的，都是一些最为原始的陷阱，但很有效果。

    然后就是用镜子查看，在这种没开灯的房间里，镜子主要就是为了寻找待机中的机器人。在过去的某个阶段，战争用的机器人被大规模生产，这也是文明衰退的主要原因之一。

    确认没有异常之后，然后就是调出信息机的拍照功能。当然不是为了上传什么有用的图片，只是这台信息机的摄像头能看到红外线而已。

    “红外线是什么？”

    “人眼看不见的一种光线，如果碰到了就有可能触发陷阱。”

    然后就是丢石头。一共要丢三次，首先是贴着地面用力滑出去一块，然后是抛出去一块，最后才是用力往地上砸。不管是哪一次，丢完都要立刻远离门，以免被可能触发的陷阱波及到。

    这就是现阶段能做的所有努力了。这些都做完后，接下来就是正常的开门，然后用信息机再仔细确认房间是否有红外线后，就能沿着刚才石头丢过的方向先行走一遍。

    “这就是技师在开门前的工作了。”

    也是现阶段这种科技水平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走的时候记得把杆子拿出来，放在身前，不要用力，小心地推着走。”

    我演示了一遍把杆子抵在手掌上，然后轻轻向前走着。

    “为什么？”

    “有些地板可能会凸起来或者凹进去，如果是凸起来的还好，一碰就知道了。凹进去的地板，如果你稍微用力就有可能触发陷阱。不过是杆子触发陷阱倒还好，基本上只是杆子会受损，但如果你人踩上去那就可能当场去世。”

    “技师的工作，好像挺麻烦的……”雪娅一脸担忧的，估计是联想到今后的技师也要像这般繁琐。

    探索最好的结局是没有任何陷阱，其次是虚惊一场，但技师们探索大型遗迹时往往就得是各种死亡的威胁。

    “今天的技师培训就到这里好了。”我推开门，打着手电寻找电灯开关。

    摁下门旁边的开关，很幸运，房间顶的灯瞬间照亮了这个空间。

    就是眼睛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得，一时脑袋都有些迷糊了。雪娅更是直接捂住了双眼。

    这里是，娱乐室吧。

    这里大部分东西都依然被人搬去，但还是留下一些破碎的布偶，还有一个黄沙铺满的盘子随意摆在地上。这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也就没有什么技师想要将它们拿走。

    雪娅先是被地上那些布偶吸引住了。这些布偶真的可以用几团碎布来形容它们的惨状，最为完整的一个小狗布偶也就是剩个脑袋的程度。其他的就只剩个胳膊或是半个脑袋的感觉。

    雪娅捡起了那个小狗脑袋，用我抚摸的方法摸着小狗脑袋。

    “你的主人一定很喜欢你吧？”

    雪娅喃喃自语道，但由于周围还是太安静了，搞得我也能清楚地听见。

    “你看得出来吗？”架不住好奇心，我还是开口询问她。

    “欸？！老师！”雪娅浅小麦色的脸庞泛起一片通红，“这个嘛，嗯…因为，看这个布偶的耳朵就知道了。”

    我看向布偶的耳朵，耳朵与脑袋的缝线已经很松了。

    好吧，我看不出什么端倪。

    “其他的缝线处要么破了，要么就还是好好的。那么这个松口一定是它原先的主人弄的吧。每天都抚摸着小狗的头，搞得耳朵这边的线都松了。”

    雪娅很高兴，只用两根手指地轻轻抚摸着小狗的脑袋。也许在她的想象里，小狗的主人一定也和她一样是笑着抚摸小狗脑袋的吧。

    ……在第一时间里，我印象中的画面并不是这样的。关在防空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在这种环境下怎么可能会有温馨的画面……

    我只会用恶意，纯粹的恶意去揣测那个时代。那个能让文明彻底衰败，充满苦痛的时代。只有这样，在探索遗迹时才不会掉以轻心。

    但我不会阻止雪娅的幻想，哪怕我知道终有一天，雪娅也会和我一样得知真相，对那个时代产生畏惧。但至少现在，能让她高兴就好。

    “吃中饭吧。”

    我从背包里拿出罐头和炊具。雪娅则放下了小狗，态度坚决地表示午餐一定要她来准备。

    “营地是老师准备的，探索也是老师带头，如果这点事情都不让我做的话，那我岂不是是没用处都排不上了吗？”

    “放心放心，都会教你的。等你学会了，我也就轻松了。”

    “那就吃完饭教吧。”

    “不行，要赶路。”

    “那就晚上？”

    “不行，还要教你汉字。”

    “那不就没时间了吗？”

    “你的时间观念难道只有今天吗？”我不由地叹了口气，蒸汽沸腾的炉子传来罐头的香味，“等你学会汉字之后我就教你别的。”

    雪娅徒手从开水中抽出一个个罐头，整齐地摆放在铺在地面的餐布上。

    看着雪娅还是一副享受美味的样子，我都快被她骗到以为这是什么美味佳肴呢。

    不还是罐头食物该有的味道嘛。

    我叹了口气，开始咀嚼这些有着些许怪味的食物。

    之后的半天，嘛，只是寻常可见的和平景色罢了。

    第二日

    露营地三十九号森林无异常。沿北走安达尔小道一路安全，无生物出没痕迹，周边无机器痕迹。安达尔遗迹一切正常，第一间房间恢复电力。往北走露营地十四号草地暂无异常，但十三号草地有生物痕迹，非技师。记录人：纽特鹰诗

    随后便是日记。

    雪娅的成长令人惊叹。尽管在技师，学生，和侍从的三个身份中，雪娅明确地希望成为侍从，但其本人并不抗拒技师和学生的身份。在文字的学习上，由于已经了解了雪娅的学习能力，因此也就不必惊讶了。我无法将一切文字都教授给她，如果能找到一本字典便再好不过。所以只能通过信息机上的情报来教授她识字，现阶段只要能让她认识常用字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