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些虚无缥缈的疯话?”
“啊不……”
“你别急着反驳。”智纯站起来。
他本就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光是一双腿长就胜过易轻侯整个人的身高。此时他背对太阳,面目因被光线遮掩而看不清,这更使他压迫感十足。
“我且问你,你以为神是如何?”
“嗯……首先自然是寿命区别于凡人,长生长寿……”易轻侯抬头看他一眼,又因为感到阳光晃眼而低下头斟酌说道。
“那不就是王八吗?”
“啊?”易轻侯闻言有些错愕,但智纯所说确实也对。虽然话不太好听,不过龟类一向是公认的长寿,这让他无法反驳。
“是非常长寿……”他又着重强调了非常,非比寻常的长寿。
“老王八。”
“那,好吧……”易轻侯不再纠结神的寿命,“再者……神仙总是要高高在上……”
“山上的王八。”
“还有,既然是神,那自然拥有远胜于凡人的力量?”易轻侯继续补充。
“大力王八。”
“不、不是,不说要仙风道骨,至少也该有个……人样吧?”
“王八成精。”
“……”易轻侯无言以对,不管他如何继续强加修饰,智纯还是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王八。就算他强调不能是王八,也还可以说成是鳖、是龟,或者别的什么。
王八就王八吧。
而且,他说的确实不错,王八成精,那可不就是一位妖神吗?不过明显智纯所说的“神”并不是一类东西。
自己从始至终不过是在尝试去描述“神”的一些特点,而非给出一个具体的“神”的定义。或者说,这些特点并不能真正区别于非“神”的东西。就如智纯所说,他以为的“神”不过是些拥有力量的人、或是另外那些具体有形的生物。
“那不然你来说好了,神是什么?反正我是说不出来了。”易轻侯虽然有些气馁,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等下,你要还是说,神就是神什么的,那就算了。”
“那当然不会。”智纯微微一笑,“神……”
他故意卖个关子,顿了顿,才在易轻侯幽怨的目光中继续说,“首先,神是人所不能轻易揣测的……”
“嗯嗯,好好好,不可揣测,然后呢?”
“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於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什么意思?”
“就是说祂不可名状。”
“哦,无法想象,又说不出来形状。听起来倒像是某种怪物。”
“不对。”
“怎么不对?”
“怪物、怪物,首先得是物。神是无形无相,怎么能是物呢?”
“好吧。那就是……怪神?”
“哈哈哈哈,怪神!”智纯闻言捧腹大笑,“不可否认的是,祂们确实很怪。”
“祂们?那就不只一个?假设真有这样一群神,无法想象,又没有形状,更不能描述,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有的?”
“你又错了。”
“怎么错了?”
“我当然不知道。”
易轻侯已经完全糊涂了,联想到智纯昨晚在酒楼大开杀戒的行为,以及这些疯言疯语,他怀疑这位便宜师叔真是疯了。
自己竟然会和一个疯子交谈甚欢。
可他又想到:“他背后或许是有什么苦衷?或者说,是有什么悲惨的经历致使他沦落到这般地步?”又不免心生同情。
“好吧。”易轻侯也不愿同一个疯子计较,他顺从道,“那你说起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就算有这样的神,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问人死后还能复生吗?”
“你的意思是——这些神可以?”易轻侯的语气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喜。
“不知道。”
“怎么会……”临到嘴边他话锋又转,“好吧,你倒也够实诚。”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是知也……”易轻侯嘴里默念,似乎有所领悟。智纯也不打扰,权等他晃过神来,反问到,“明白了?”
“不明白。”
“那看来还是有点明白。”
“所以说,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两个人慢慢悠悠走到村口。原本树下唠嗑的几个老人早不知了去向,此时临近晌午,大概是已去了村子西头预备着吃席。
原本的位置处倒是站着个衣衫破旧,头戴毡帽的中年男人。他双目无神,举止木讷,手里捧着两个大白馒头,眼见来人便咧嘴一笑。
他是这儿的守村人,无名无姓,人称二傻。大概原本还有个大傻,那就不得而知了。
易轻侯与他也算相熟。那时候两人同样不受村里人待见,彼此反倒有几分同病相怜在身上。有时那群顽童围绕着二傻戏弄,他也只会嘿嘿傻笑,就算逼得急了,也不过抱头鼠窜,任由打骂从不还手。尽管痴傻,但他却是脾气这样好的一个人。易轻侯唯独见过一次他发火,那是因为被群童戏弄的是他,唯有这傻子情愿在一众看热闹的大人中挺身而出,张牙舞爪、大吼大叫,甚至搬起石头吓跑了那伙顽童。周围的大人们见状纷纷上前,将他捆绑压倒,骂他是个傻子,质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疯。那之后好一阵拳打脚踢,几乎使他像一摊死狗,没个人样。
二傻远远的歪着脑袋盯着二人使劲瞅,突然认出易轻侯来。他连忙扬扬手中的馒头,结结巴巴说到,“来,小孩,吃,面馍馍。”这自然是他在张家办的席上得来的,他不清楚易轻侯能与他手里的馒头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把自己手里的好东西给他。
“嘬、嘬、来,馍馍,好吃。”二傻像是逗弄小狗一般,半蹲下身子,腾出一只手示意上前,试图以此来引诱易轻侯接过他手中的馒头。
易轻侯知道他并无恶意,小跑上前接到手里。那馒头还是刚出锅并无多久,热气腾腾、雪白暄软。唯一的瑕疵不过上面摁着一个脏兮兮的手指印。
易轻侯并不嫌弃,张嘴咬下一大口馒头,细细咀嚼出一股鲜甜滋味。二傻见他将馒头吃掉,憨傻地笑笑,手舞足蹈起来。他似乎也非常高兴。
易轻侯见此叹了口气,说道,“我倒有些后悔没拿那一吊铜钱了。”
“怎么,你是想给他?”说话的是走上前来的智纯。“他一个傻子,就算给了他他又怎么保住?所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也是……”
“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这般痴傻之人,传说是来世苦修受难的。他是因为给村子挡了灾,所以才会这般。这类人既名守村人,也叫做镇灵人。纵然你给他再多富贵,他也无福消受的。”
“师叔,你既不信死而复生之事,倒还信前世今生吗?”
“不是不信……”
“是不知道。对吧?”易轻侯打断道。
“你倒明白了。”智纯点点头,“其实有一个法子,别说起死回生、逆天改命,就是立地成神都能办到。”
“什么?”
“你知道《搜神》吗?”
易轻侯心中警惕,不知他怎么又拐到这,连忙道,“不知道。”
智纯暼他一眼,眼神似有深意,易轻侯不知他什么意思,又补充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师叔,你说的嘛。”
智纯收回目光,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你也不知。话说这《搜神》呢,顾名思义,就是一本用来记录神的名录。当然,我也没有见过其中的内容。”
说到这,他语气一变,兴奋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搜神》的持有者第一次发现神的时候,可以随便问一个问题、或者许一个愿。”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是的。哪怕许愿成神都可以……都可以实现……”智纯缓缓说道,声音中似乎充满蛊惑……
“哪怕……成神都可以……”易轻侯心中默念,“无所不能的神……”
他吞咽一口唾沫,这绝对是任何人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智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喊声——
“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