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龄姑娘,可得拿稳些,这不是开玩笑的。”阿姜勉力向后缩着脖子,满脸的疑惑。
“以你的本事,根本不会被几个泼皮欺负,刚刚你打姜步辰的功夫,可比我高明多了。”沈云龄向前探了探身子,好让自己显得更有威胁。
“果然是因为这个吗。”姜琢小心地拿手捏住刀背,想要把匕首移开。奈何沈云龄并未放松警惕,一寸也不肯松动,想了一下,只得作罢。继续说道:“我本名姜琢。想必你知道,两年前在武川有一场大战。参与的武林人士众多,我爹就是其中之一。”
“姜琢,姜琢……你莫不是姜谦豫的女儿?”
“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的爷。”沈云龄大呼一声,已放下戒心,匕首慢慢收了回去。“人们都以为你也死在那儿了,这两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姜琢苦笑:“人只要还不想死,总能找到方法活下来的吧。”
“那你爹呢?”
姜琢黯然:“我不知道,不过最近听到一些流言,说有人在附近见过他,所以才一路辗转过来,没想到就遇见了你。”
沈云龄盯着姜琢看了老半天,才悠悠道:“既然你这样说了,看来你爹当真没死在濯泉山。”
姜琢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先随我去与凤楼吧,我爹人脉广,关于两年前的那桩旧事,他时常挂在嘴上,应该能帮到你一些。”
姜琢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关于他的去向,我也不甚了了。只知道当时他是去找什么人,自此再无消息。关于当时山上有什么人,我查访许久也没找到。既然你愿意帮忙,那最好了。”
“你先睡会吧。”沈云龄知道姜琢失了父亲,又独自漂泊两年光景。这两年里,不知吃了几多苦头,不免心疼万分,忙扔了匕首,自顾自走出船篷,偷偷抹泪。
姜琢见她如此,想宽慰她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得任她自行发泄。自己身子疲弱,再难支撑,打了个哈欠,伏在蓬里慢慢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黑了下来。小舟悠悠荡荡,在睡眠曲折前行。
姜琢掀开帘子,坐到沈云龄边上。
船此时已行到水面开阔处,沈云龄见她睡醒,忙擦去额上汗珠,回头笑道:“你醒啦。怎么样,我船划得可以吧。”说罢又是用力一橙,把船送出老远。
竹浆轻点,搅碎一池星月,粼粼晕开。偶有几朵云彩飘过,更见朦胧。夹岸点点萤火,恰如晚星,而随船而行的一支火把,在蔼蔼雾气中,便是明月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声悠远的梆子声骤然响起,不见擎火把的人样貌,便可知道那是更夫在巡视。
“我来吧。”
姜琢站起身,想要接过船桨。没想到沈云龄身子一偏,牢牢把桨护住,笑着说道:“你可别和我抢,我好不容易才学会的。”
姜琢见她正在兴头,只好悻悻作罢。以手支颐,默默看着岸边渐渐远去的更夫。
幽幽火光里,他整个人只剩下黑色的轮廓。姜琢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莫名有种安稳的感觉。火焰跳动,人影也跟着跳动起来。
“小时候,爹爹在院子里打了一口井,我觉得新鲜,恨不得长在井沿上。每次都是争着抢着去打水,甚至连隔壁人家的水缸都挑满了,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后来呢,新鲜劲一旦过去,爹娘再叫我去打水,我竟死活都不想去了。”
沈云龄一边划船一边听着,忽地把船桨从水里抽出来,平平拍向姜琢,故意嗔道:“好哇你,当我听不出来么,竟敢来取笑本小姐。”
哪知姜琢不闪不避,反而猛地起身,船桨正好打在肩上。姜琢并不在意,反而手指岸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沈云龄不解何故,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支火把孤零零躺在地上,火焰扑腾了几下,还是熄灭了。
“有人!”姜琢从怀里胡乱掏出一支药瓶,用力朝着黑暗处掷将过去。药瓶飞在半空,忽地撞上什么东西,猛地被弹开,急打着圈儿落进水中。
沈云龄这才意识到有人靠近,摆出架势,把船桨横在胸前防御。
“这位就是沈小姐吧,准度还行,就是力道不济,可惜差了火候,不然刚才那一下还真能挡住我也说不准。”来人飞身一跃,已然稳稳站在蓬顶。
船儿一沉,压出好打一圈水花。
“你又是谁,找我何事。”
那人“咦”了一声,循声望去,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哈哈笑道:“我道怎么功夫这么差,原来出手的只是小姐贴身婢子,难怪难怪。石某眼拙,姑娘勿怪。”
沈云龄这时才看清来人的脸,正是早上在河边遇着的石离,自嘲似地笑了一笑,道:“是你。”
“正是石离,感情沈小姐早就认出我了。”
沈云龄惊道:“你就是石离啊,可我说的分明是你,不是石离。”
石离闻言把脸一沉,阴恻恻地说:“沈小姐,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你把他怎么样了?”姜琢急切问道。
石离疑惑地看了一眼姜琢,不知她嘴里的“他”究竟说的是谁,想了一下才开口。
“这问题没头没脑的,我怎知是谁?不过也不难回答:无论你说的那个他是谁,过我手的人很少还有活的。”
“到底是响龙堂的狗腿子,能做出什么好事。”沈云龄唾了一口,继续说道:“一个个的都上赶子来找本姑娘,响龙堂真就忘了当初约定,准备撕破脸了么?”
石离道:“一切因果等姑娘到了响龙堂,余公会亲自解释,现在还请乖乖的跟我走,休要弄鬼。我可不像姜步辰那个病痨鬼那般心善,能放你们一马。”
“我偏不!”沈云龄挺桨上前,把姜琢护在身后。“都说响龙堂五条小蛇各有所长,你石离号称袖手飞刀,入夜无形。要不是爹爹拦着,早就想领教了,今日趁便,正好决一场。”
石离看着下面站着的沈云龄,竟带着几分欣赏之色。心想豪门娇女,面对远胜自己的对手,能保有这般胆色属实难得。正要夸赞一番,听得风声大作,定睛一看,竟是只船桨袭来。
石离信手捉住船桨,打算施展个手段镇住沈云龄,触手才察觉出船桨另一端轻飘飘的。犹疑间,只听得噗通两声,沈云龄和姜琢一前一后,相继跃进水中,朝着岸边遁去。
“老的少的都恁棘手,可我并不是病痨鬼,岂能让你轻易逃去。”
石离脚下发力,把一艘小船从中踏作两段,借势跃起时,忽听得背后风声紧急,忙回身迎去。
石离与来人砰砰砰拼了三掌,各踩一半断船相持。
“惊我少主,再加上伤了曹家父子,两笔账正好一起算。”
石离扭头去看,沈云龄两人早游到岸上,而面前站着的,正是先前在斗金楼有过照面的裴讷。
“裴兄这话好不伤人,我不过想与你家小姐扯闲,怎么就惊着她了?”
裴讷看着两人越过苇丛,消失在夜色中,总算定下心来,说道:“我不与你争辩,他日沈先生问起来,余诏龙肯定要给个解释。那是你再说这话,看有几人信你。”
石离垂下手,无奈地问道:“那老东西再现江湖,沈骈真的一点也不着急?”
裴讷黯然,良久方开口道:“知道又能如何,沈公说了。当年是咱们两家对不住他。龙凤二门早已陌路,真要来寻仇,这里没人能拦得住。沈公的意思是,保住小姐就够了。”
“想不到几年不曾相会,沈骈竟变得这般软懦。连把剑指向皮远道的胆子都没了。既是这样,你我各看天命吧。”
石离拱手行礼,大声对裴讷说道:“还有一件事,还请裴兄代为转达。丁巳兄弟的事,沈骈总得给个解释才好。谷雨时候,余公会在揖月楼相候,化解旧怨,同时也可一起参合武功。届时四灵章上下卷合并,未必不能与皮远道一战。之所以有今日种种,只是怕沈骈迂腐,不肯交出家学罢了。既然今日遇着裴兄,石某斗胆试上一试,成与不成,全看沈骈了。”
说完石离便拔地而起,衣袂猎猎,足尖在水面点几下,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裴讷在原地楞了一会,等断船完全沉没,水淹道脚踝方才抬头,看着漫天星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