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暗在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后骤然消退,就像是冬天遇到热水的积雪。暗紫色的光从四面八方包裹住自己,幽冷孤寂的光和冰冷死寂的气息覆盖全身。
时间已经没有了概念,一切似乎都将要归于寂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暗紫色的光缓缓消失,那持续不断的冰冷气息宛如潮水一般缓慢褪去。
百左一惊,睁开了眼睛。
呼啸寒风刮过脸颊,他四处环顾,惊恐地发现自己身后一颗一米粗细的松树被拦腰折断。
松树的断茬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细雪,看来自己已经昏迷有一段时间了。
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百左内心焦躁不安。
顾不得去查看身上的伤势,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木屋子走去。
木屋的一面墙被打出来了一个大洞,破碎的木屑被埋在雪中,风雪吹进屋子里,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空无一人的破旧屋子和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那张木床出现在眼前,百左突然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他全身颤抖起来,跑到那张木床边,看着只剩下红色血迹和血色结晶碎块的床板,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就是几乎要昏厥的悲伤和痛苦。
“弱者不配拥有幸福的人生,弱者只会对自己的可悲遭遇痛苦流泪,只会用自己的可怜经历欺骗他人的感情获取别人的同情,然后不断重复失去的过程。”
强者拥有剥夺的权力,弱者只能被剥夺和压迫。
从出生到刚刚的那个想法在脑海里闪过,年纪尚小的百左终于发现了这个残酷世界的其中一个规则。
无论人类进化出多高的智慧,无论人类发明多少种语言多少种礼仪,他们的所作所为,永远都只会诠释一个真理,那就是弱肉强食。
将残破的血红色结晶紧紧地抱在怀中,不顾那锋利的边缘刺穿皮肤。
百左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必须要找到百月死去的原因,他必须要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复仇,而在此之前,他必须要足够强大,他需要力量!
一个普通人要得到力量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百左不知道,但是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这条路有多么艰难,他都将一直向前,不惜一切,哪怕付出生命。
破碎的红色结晶和百月尸体的残骸被百左装进了一只木匣子里。
他在屋子里挖了个洞,把木匣子放进去,掩盖上泥土。
向木屋子里扔了一把火,看着这间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木屋子在熊熊大火中燃烧殆尽,百左的最后一丝悲悯也消失殆尽。
抓起一把干净的雪塞进嘴里,等到雪水流入喉咙,干渴的感觉得到了缓解,混乱的内心终于得到了平复。
“首先,是那个圣瞳教堂里的老泼皮。”
百左紧握着一把出猎时用过的小剥皮刀,眼神冰冷的可怕。
他平静地走向镇子,外表上看来却与平常无异。
天色有些暗了,不过这不妨碍自己找到去往教堂的路。
镇子中央的广场上竖着三根削尖的棍子,上面绑着三具焦黑如炭的尸体。
这三个人是被烧死的邪教徒,她们在被扔到火刑架上的前一天还只是几个普通的人类女性。
在这个世界,所有反抗圣瞳的人都是邪教徒,都得被烧死,代表着圣瞳意志的修士就是圣瞳的代言者,他们的权力仅次于一个领地的领主和贵族,它们可以判定任何一个普通人是邪教徒。
目不斜视走过广场,百左依稀可以闻见烧焦的臭味,他面不改色,淡然走到了圣瞳的教堂前,瞥了一眼那教堂大门上代表着圣瞳的巨大红色眼球浮雕,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宛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教堂。
那个魁梧的男人喝醉了酒,他躺在神像前的一张木椅上,闭着眼,口中的气息刺鼻辛辣。
似乎察觉了一些异样,他发出几声呓语,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这里是圣瞳的修士建立起来的教堂,而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就是这里唯一的圣瞳修士。
同时,他也是不久前残害百月的两个人之一。
百左看向这个魁梧的男人,眼中的怒火已经无法压制,怒火在蚕食他的理智。
这个男人是残害百月尸骸的凶手,为什么他依旧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看着这个修士腰间的那副白色面具,百左的目光突然狠厉了起来,他咬紧牙齿,死死地瞪着这个昏睡的男人。
“圣瞳给自己带来了苦难,夺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也许它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不知不觉间,百左的想法突然改变了,这样的改变来的太快,他甚至不知是何时开始的。
或许是百月的死彻底击溃了内心的希望,或许是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曾经被一群人围殴的愤怒甚至都不及现在的千分之一。百左内心的愤怒宛如得到了充足燃料的火苗,燃烧的越来越猛烈,甚至吞噬了心中理性和那残余的懦弱。
百月死了,他终于也就再没有了任何的牵挂和顾及了,他不必再担心自己杀了谁会引来嫉恨报复,也不用担心自己反抗谁会给百月造成麻烦,这一刻他无比自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缚他。
刀锋刺入身体,温热的液体溅了满身。
魁梧的男人突然开始挣扎。
“百左?!你怎么可能还没死?你都断成两截了怎么可能还没死?!”
“别杀我!不是我,都怪那个黑白袍的圣瞳修士,他是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我没想过伤害你们,这不怪我!”
“救命!来人!”
“混账!我可是圣瞳教会认证的翠玉,你杀了我会被处以极刑的!”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圣瞳教会会把你吊死在广场上,然后烧死你!你的尸体会被野狗啃食殆尽!我可是翠玉!我可是圣瞳的信徒……”
抛弃所有理性,百左将所有的愤怒和憎恨聚集在这薄而锋利的小小钢片上,孤注一掷,将致其于死地作为唯一的目的,不断重复着穿刺和撕裂的过程。
当眼前这个男人停止了挣扎,百左才终于可以停下来。
他将手里的刀扔到了地上,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等回复了体力,百左起身从桌子上抓起一盒火柴,燃起其中一根,扔到了窗帘旁边。
布料接触到火焰后,橘红的火焰立刻活了过来,在屋子里迅速蔓延。
火焰升起,火光映衬的百左面色苍白,他在发抖,那是无法克制的愤怒在冲撞着他的理智。
火势渐渐变大,百左目光淡然,转身走出了这间小小的教堂,同时颤抖着手将门锁死。
火苗顺着木制的墙板爬到屋顶,肆意吞噬着一切,温度越来越高,火焰变成了火龙,在教堂里肆意狂舞。
百左站在屋外不远处的雪地上,看着橘红的火焰在雪花里张牙舞爪。
滚滚热浪将四周松树上的积雪烤化,寒风又立刻把流淌的雪水冻成坚冰。
熊熊大火释放出可怕的高温,狰狞的火苗仿佛一张扭曲的脸,在诉说着逝去者的愤怒。
火焰越烧越大,远处终于有人看见了这里飘起的浓烟,叫喊着向这里跑过来。
百左裹紧棉衣,低着头,沿着街边离开。
很多人从他的身边掠过,但是这些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年龄尚小的少年。
冷镇外就是一片松树林。
百左在那个镇子里呆不下去了,杀死圣瞳的修士,在任何领地里都是死罪,要被处以极刑,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一旦踏上,就只能前进,停下或者转身,迎接着自己的只有死亡。
百左毫不犹豫地向着松树林走去。
漆黑的森林吞噬了这个白发紫瞳男孩的小小身影,夜幕降临,黑色掩盖了天空,浑浊的云掩盖了本该发亮的星和月。
在北方大陆这片苦寒之地上,一个孩子在一个平凡的夜晚失去了一切,包括他的家,他的所有亲人。但是他不会哭泣,不会再感觉痛苦和悲伤,他已经熟知失去的滋味,他知道眼泪一文不值,要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只有不断变强,让其他人感觉害怕,让那些欺负他的人不会再敢有欺负他的勇气和机会。
抬头看了看昏暗无光的天空,百左长出一口气,束缚着他的枷锁被彻底解开,压在他身上的重担彻底消失,这一刻,他宛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