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凡转身望去，一位小沙弥正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许是一路跑过来的。
净孝来灵云寺有两年多，这几个月个头窜得挺快，都快追上常凡了。
他脸上稚气也散了不少，虽还是虎头虎脑，却多了些坚毅的气质。
常凡‘哦’了声，朝净孝走去，不满道：
“你这病还没好，清远师叔又没使唤你，你听净元的话作甚。”
细看，净孝的面庞却没有血色，连嘴唇都干巴巴的，一看就刚大病一场。
事实上，灵云寺四天前就被瘟疫所攻陷。
要不是常凡偷偷溜进厨房，将自身精血逼入水缸中，灵云寺已经有不少僧人丧命了。
不过因他精血经过稀释，药效变得很淡，也只是让寺中僧人免去丧命，大部分人该受的罪一点没少受。
以净孝的体质，要不是常凡单独喂他一滴精血，现在估计还在通铺上躺着。
“我已经好了，嘿嘿。”
净孝挠挠头，憨笑着。
见他这傻样，常凡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想自己快要离开，净孝跟净元走近些其实也不是坏事，也就闭口不言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着，常凡不想说话，净孝却说个不停。
“师兄，外面是不是死了很多人啊？”
“你管那么多作甚，先管好自己吧。”
“可咱们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是要慈悲为怀么？”
“那你悲天悯人又有什么用？”
“是啊，我要是有能力救他们就好了。”
常凡没接这话茬。
其实按照他本来的想法，哪怕灵云寺的僧人染了瘟疫，他都会袖手旁观。
倒不是常凡冷血无情，纯粹是明哲保身罢了。
这大乾皇朝其实是被天乾宗所控，作为他们汲取修仙资源的工具。
一般情况下，修仙者不会来此凡世。
除非，出现了他们感兴趣的事。
大乾官府中有天乾宗设立的影子组织，专门搜寻各种奇异事件。
大乾境内虽然被布了夺天造化阵，导致灵气稀薄。
但长久累积下来，还是有一定几率出现一些天材地宝，或者奇能异士。
对于天乾宗来说，不管是天材地宝，还是奇能异士，都是他们的修仙资源。
常凡若是出手，很容易被嗅觉灵敏的影子组织发现。
若引得天乾宗的修仙者来此，显而易见，他将会沦为炼丹材料。
‘修仙者都不管这人间疾苦，哪里需要我操这些心。’
常凡低头看路，沉默不语。
而他之所以选择救灵云寺僧人，或许是报这具身体的养育之恩，或许是穿越前受到的教育影响，或许是不想问心有愧吧。
很快，在沉默中，两人走到了杂役院。
常凡也决定不惦记《金刚不坏》神功了，打算今晚就离开灵云寺。
“净孝……”
他喊住了小沙弥。
“师兄？”
净孝回过头，小小的脸庞浮现疑惑神色。
世界这么大，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望着相处一年多的小师弟，常凡嘴巴微微抿着，最后只是挤出笑容道：
“没事，记得去后山摘些野果，对身体好，还有，对净元留点心眼。”
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说这些，净孝愣愣笑道：
“好，回头我们一起去摘野果。”
……
清远和尚的禅房。
老和尚身子佝偻，盘坐在蒲团上，他的身躯歪斜，似一座即将坍塌的泥像。
跟七天前比，他的状态明显下滑一大截。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寿命将至。
他自然也染了瘟疫，若不是常凡稀释过的精血，清远在瘟疫的摧残下，可能都挺不到现在。
‘他叫我过来，估计还是为了《净心咒》。’
望着老人的样子，常凡心中思忖。
其实他若将未稀释的精血给老僧服下，清远身体会恢复如初。
但是常凡不想赌，若清远真有歹意，经过生命终末的他，哪会像以前那般有耐心徐徐图之。
“净元，你下去吧。”
见常凡已经来了，清远和尚苍老的声音响起。
净元停顿了半晌，愤恨望了眼常凡，最后带着不忿神色离开。
‘马上我就走了，咱互相也不再烦心了。’
对于他的态度，常凡心中无奈。
净元退走时，顺带把门合上。
春光透过窗户照进禅房，却无法将屋内秋之死寂的气息驱散。
常凡望着朽木将至的老僧，心情复杂。
‘《净心咒》到底是不是《蛊人经》？’
‘这个问题，自己或许永远不知道答案了吧。’
清远浑浊的眼珠翻动着，他眼神无光，只依稀见到眼前有道熟悉的人影。
“净心，《净心咒》会倒背了吧。”
‘或许有些事，没有答案更能让人接受。’
常凡心中踌躇，脸上神色平静，跟往常一样答道：
“师叔，很惭愧，最近染了瘟疫，反而让我记忆变得更差了。”
清远闻言似是变得更加苍老，沉默良久后，他缓缓道：
“去把香火点燃吧。”
常凡点点头，走到佛像下面，拿起烛火，正欲抽出禅香点燃，清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是禅香，你打开下面的柜子，点那道香。”
不是禅香，常凡愣住了。
《蛊人经》的使用条件之一，就是点燃特殊香木。
剩下的条件，则是倒着念经书，和说出八字咒语。
他缓缓拉开下面的红木抽屉，里面放着灰色的盘状燃香，一股带着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问题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常凡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拿出来点燃。
顿时，禅房内涌现一股淡淡的恶臭味。
清远闻到气味，知晓香已点燃，于是开口道：
“我时日不多了，但当初立下的规矩不可随意更改，那经书你可带在身上了？”
“没有，要不我现在回去拿？”
常凡打定主意，出了这门，立马离开灵云寺。
清远道：“也罢，这《净心咒》倒背其实并不难记，我先背一遍，等下你跟着试试。”
常凡心中五味杂陈，这是到了绝路，打算硬来了是吧。
他嘴角扯了扯，冷声道：
“好。”
“那你听好了，魔是也佛，佛是也魔，心母是即心佛，心佛是即心丹……”
地上的阳光缓缓移动，常凡也在心中默默对着经书。
当清远苍老的声音念到经书的开头，倒背一遍刚好结束时。
常凡却是露出嘲讽的笑容，声音干净通透，却带着残酷的意味，念出《蛊人经》那八字咒语：
“世间名利，苦海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