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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卧宫老狐
    裴液垂目看了一会儿,抬手捻起一撮放到眼前,这种粉末很轻很晶莹,毫不沾手,近乎绸缎般的丝滑。

    按照当日所服来看,裴液估算这方玉匣中至少是三十人的份量。

    “你说,这个和仙人台重金购得的鲛珠粉,有什么区别呢?”裴液自语道,“如果它能够让人进入灵境的话。”

    黑猫未言,却把目光落在了面前宽阔的大桌上。

    一张阅过的短笺被随手推在一边,摆在座位正前的是一本装帧和纸质都不似今朝的古卷,正摊开一半,旁边还有供翻阅者勾画抄记的稿纸。

    裴液上前两步,拈起这枚短笺:

    “正月八日禀,

    门径未现。

    今日见花两朵,鲛仆死一名,伤者三名。众鳞啮门,凿进三丈余。”

    笺末右角是鱼嗣诚的字迹,以墨笔写了个“阅”字。

    裴液再将目光投向桌上摊开的古卷,上面古奥幽丽的文字一霎令他多半陌生,但章头的几个语词还是辨认了出来:

    “章四·两方蜃境之勾连”

    “前章言,蜃境衍于唯一,无论曲折幽深,应皆相通连,以为一体。然仙灵之缥缈,凡人难解,传言蛟龙所伏、洛神居处,各水国公卿之宅邸,皆非轻易得入。亦有水灵水妖之类,以不可知之法封堵通路,而令间隔,岸上生类,遇当迷昧,此本章之所叙也。

    蜃境之通,以水为姻媒,以鳞为信使,但有接洽,水关方开,得入境之门径……”

    裴液读到这里,蹙眉探手抄起了这本古卷的封皮,八个绝非本朝版印的古体字竖写其上,无繁难之字,裴液只一顿已全辨认了出来。

    《洛川寻渡秘经·卷二》

    “……”

    裴液怔了一下,旁边稿纸上是鱼嗣诚信笔勾画的一些地图般的图案,一些地方被他圈了出来,另一些地方则看得出笔迹的斟酌,而整张图的趋势像是众星拱月,隐隐指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书桌上方的架子上摆着许多常用的书籍,《洛川寻渡》的一、三卷就在最顺手的地方,其余则有《搜神记》《水经》《鳞物解》《八水九朝迁衍》等等诸类。

    裴液回头看向黑猫,黑猫和他想法一样:“拿了走。”

    裴液合上面前这郭侑提过的古卷,抬手去抽架上那两卷,正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名贵沉重的木材转动间丝润无声,裴液伸出的手顿在空中,然后缓缓降落,按向了腰间的剑柄。

    他回过头来,宽庞的金紫大衣静静地立在门前,黑色大立领上伫着一颗面无表情的头,他的样貌犹如一只苍老的狼或狐,双眸深狭,瞳子也是怪异的幽绿。

    那脸颊已然褶皱,面皮却依然细润,透着很精贵的保养,左颊嵌着一片打磨精致的奇异紫金,白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以一枚玉冠压住。

    鱼嗣诚。

    无论其他人对这位大宦官是什么样的印象,裴液已感到一种冰冷的晦暗,这袭金紫大袍出现在视野中时,整间大屋仿佛都黯淡了下来。

    裴液是第一次与这个名字照面。

    他心念一转,举牌正声道:“鱼大监,我奉仙人台令调查明月宫一案,今在你处发现牵涉,请问——”

    “敢来,那就死吧。”蛇嘶般的尖嗓,平漠的语气。

    鱼嗣诚看着他,抬起手来,金紫的袖口滑落,那只细长的手缓缓握拳,骨节处竟然迸发出清脆的金玉声。

    裴液一瞬间心脏狠狠攥死。

    【玉虎】在刹那之间出鞘,锵然之声激荡在整间屋中,而鱼嗣诚的重拳已沛莫能御地砸上了剑身。

    深紫的大袍在空中荡如大翼,纸页飞卷,笔架翻倒,没有真气,单纯碰撞的气浪已席卷了整间屋子。

    裴液瞳孔缩至针尖,身体毫无抵抗之能,如叶遇狂风被一拳击退,脊背撞开了窗子并一面墙壁飞了出去,在空中时一口腥甜的血已涌出了嘴唇。

    已经太久……没有遇上这样令人窒息的敌人了。

    金紫大袍如同飘荡的鬼魅,一掠已在眼前。没有真气可供踏空,麒麟禁制于这位大监一样有效,裴液甚至看得清他提身踏窗追来的每个动作、每处筋骨的发力,但就是……太快了!

    下一拳击断的就是自己的脖颈!

    螭火乍时淬上剑刃,裴液抬手有个抹去唇血的动作,下一刻拧腰倾身,就带着这一拳伤损的躯体踉跄两步,刺出了一道啸烈明亮的至强之剑。

    【号白露】

    这一剑已经至强至快、猝不及防地起于歪斜踉跄之间,但剑光起的一霎,鱼嗣诚幽眸一动,身体已然左倾,剑势毫厘之间错过,只切断了两绺飘荡的额发,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纤细的血口。

    鱼嗣诚来势不减,眸冷如冰,拳烈如火,裴液另一只手绽开,掌心玉莲已经先一步生成,汹涌的朱火乍时淹没了其人的躯体,但下一刻金紫大袍破火而出……这袍子水火不侵,而这太监不需真气,只凭拳力就破开了整片朱莲之火!

    剑已出、掌已出,一瞬之间少年再无手段,鱼嗣诚钢铸般的硬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少年的咽喉上,颈骨断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骨尖刺破血肉而出。

    但下一瞬洁白的飘摇就从裂开的血口间绽放出来,裴液整个身躯化为了一团飘飞的白羽。

    鱼嗣诚在得手刹那已冷眼一眯,大袍呼啸拧身,向着左后空处击拳,少年的身形确实正显现在那里,但他还是慢了一瞬。

    右袖猎猎如燃烧,剑与人这一霎宛如生长在一体,躯体从白羽中化生,裴液抿唇冷目,这道剑光如神迹般一霎破过拳风与红袍,直直贯入了鱼嗣诚的咽喉。

    刺入薄弱的软皮、切过松软的血肉,血瞬间从断开的血管中涌了出来……然后是铮然的一声“叮!”

    不是击断骨椎的声音,这反馈宛如撞上铜墙铁壁!

    玉虎一霎弯曲,鱼嗣诚压着他的剑尖迫了上来。

    “我在大明宫活了三十多年……”他冷声道,“你竟狂妄地以为自己在这里所向披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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