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京后并非没有打听过丹药的事情,所谓“拔脉丹”正是道家近两年放出来的破境丹药,大约是“登阶丹”的上层,目前也只在神京零星几个渠道有售,而且数量偏少,这样一枚宝丹裴液不知道要价几何,反正他是一定买不起的。
“宝丹赠英雄。”崔照夜背手躲过他的递还,认真道,“我平日也不怎么花钱,这就作为我给自己喜欢剑者的一点支持。”
“也不是白送的!”崔照夜打断了少年的张口,清眸看着他,“我想用这个丹……换一个冒昧的请求。”
“……什么?”
“能不能,把少侠的佩剑赠给我。”
裴液低了下头,她是说【山羽】。
“……”
“我瞧它虽然还合用,却也快到跟不上的时候了。”少女观察的显然很仔细,一定是早在盯着,“我会帮少侠联系打造更合手的剑的!”
“抱歉,不行。”裴液下意识道。
“……唔。”
“但我可以把这柄‘道生剑’赠给崔姑娘。”裴液连忙递出手中另一柄剑,“也不用什么丹药来换。”
崔照夜眼睛又一亮,仿佛怕他反悔,抬手就拿了过来,自然也不肯接回丹药,牵着长孙玦就连忙上了车。
目送她们往国子监而回,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影,裴液才低头看了下手中玉匣。
“唉,大名人了。”黑猫在肩上慵声道。
“……”裴液耷拉着眼瞅它一眼。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我最仰慕的裴少侠?”黑猫换了个缓慢下沉的语调。
“你有病啊。”
黑猫挠了他一下。
和杨真冰回了他们的“唐三剑”小院,颜非卿已经睡下,冷凉的月光洒满地面。裴液冲洗了身体,终于久违地躺进了自己柔软温暖的床榻。
天空还是漫漫的灰蓝,这是神京特有的夜空,灯火的光总想遮过星星。
如今他和这座大城之间已经少了许多隔阂,陌生孤离渐渐向后面抛去,游侠、捕快、同窗、贵女……随着相识的人越来越多,繁华的灯火也显得亲切起来,里面总有几盏是属于朋友们。
不过“朋友”也并不能覆盖一个少年心中所有的缺失,他怔怔望着黑暗的屋顶,手无意识摆弄着小猫的耳朵,就此慢慢进入了梦乡。
这一场长憩几乎持续到第二天的夜晚,醒来时身体的酸痛虽然越发清晰,精神却是清爽。裴液伸着懒腰慢悠悠地走出来,扶着门框望着院里发了会儿呆。
小院里一个人没有,今天裴液确实也不想练剑,洗了把脸清爽了精神,坐在颜非卿的躺椅上轻轻摇摆着,脑子里缓慢地想着事情。
沣水坞四肢上所提的线延伸向何方,京兆府还没拿出个结果;小鲛人虽然到了手上,许绰却仍需要时间和它建立沟通;而自己身上,西庭心已被点亮一座宫殿,剩下的仙权却暂时没有消息——或者说到处都是似是而非的消息。
他和许绰聊过这个事情,许绰说他自己不必急切,一旦有了眉头她会抓住。还说后面有机会的话,想安排他和那位仙人台之主一晤。
那反正也是靠人家安排了,如今唯一能切实握在手中的只有撰写完成的剑梯。
“春之剑”几乎将成,雨为春之魂,而后惊蛰蝉动,春分鸟鸣,清明杨花飘舞,只剩立春和谷雨二剑尚且空缺。裴液打算今天再去藏剑楼挑一门剑,不过倒不是现在。
他知道自己将有难得的四天清闲时光,可以舒舒服服地读读书练练剑,只不过在那之前,裴液还记得自己仍有一枚珍藏待尝的糖果。
他抱着小猫躺在树影下,躺椅在昏暗天光下缓缓摇着,他点起一朵螭火,翻开了从许绰处拿来的大唐国报。
就如三个月前在奉怀小院的夜晚。
手指很熟悉地一掐就已翻到最后,“镜里青鸾”熟悉的口吻令他有些恍如隔世:
“敬致读者诸君,
惠承两月苦等,新的故事如期奉上。
本篇在十月入冬的时候动笔,天候转凉,窗外黄叶正纷纷离开梧桐,而等到结束的时候,恐怕将在四月春夏之交,那时花木繁茂,飘落的叶子想必又重新长满了枝头。
每一个故事的动笔,总是由心里的念想勾起,有的是抒意,有的是哀奠,有的是揭开……而这一篇和它们都不太一样,它的念想一直存在于心中,每一次勾动,都是被我自己按下。
我想,还不是时候吧。
但毕竟不能总是拖延,差不多的时候,也就该动笔了,这份念想难以两个词句形容,但一定要说的话,我想大概是追忆吧。
朦胧的往日总是欢愉、美丽、伤感,或者危险。
我们就从今天翻开第一个小节吧,我相信,等旧的故事结束的时候,新的篇章就会开启。
镜里青鸾,十月十日于神京。”
裴液安静地翻过一页。
《秋千索》
当头照例是一首开篇词,和从前的风格全不一样,不直白也不明朗,裴液怔了一下,下意识慢慢来读。
青玉案·秋千
秋千蹴罢回首处,语散在、东风里。杏色犹冷雨未住。欲盼天晴,却道天暮,一一当时误。
一杯夜酒星无数,梦饮直飞君魂去。忽到天河失小渡。难系流影,无凭尺素,易散今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