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小屋内，两个半大少年剑拔弩张。

    身材高大的少年身后，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藏着，额头上有一片红肿，身上略微有些凌乱和泥土，显然是摔倒过，一双眼睛眨巴眨巴，透露出一丝懊恼，似乎在后悔着什么。

    一旁的床上，躺着一个同样是五六岁的小少年，脑袋藏在被子里，眼神中满是戒备。

    两个对峙的少年，正是白沉和白衡，小姑娘是白芷，床上躺着的，自然是燕长歌了。

    此时的白沉和白衡，虽然在对峙，但是二人其实也已经后悔，只是碍于各自的面子，不想在气势上落入下风，只能是硬着头皮强撑着。

    “你们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门口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紧接着，白老头走了进来。

    “爷爷！”

    听到这个声音，白芷瞬间高兴起来，当下松开了白沉的手，一蹦一跳的来到爷爷旁边，投入了白老头的怀抱中。

    不仅是白芷，白沉和白衡同样听出了白老头的声音，此时两个少年正垂着头，乖乖的站在一旁，一副虚心认错的样子。

    “你们啊，都是兄弟，怎么吵起来了，发生什么事了？”看着二人的样子，白老头也生不起气来。

    “爷爷，是这样的……”听到白老头询问，当下白芷便抢先将事情的经过一分不落的说了出来。

    从燕长歌苏醒后，白沉过来看望了一圈，而后白芷和燕长歌聊天，后来白衡过来赶燕长歌走，白芷被推到，白沉和白衡对峙。

    短短的十数分钟时间，白芷便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个遍。

    白老头这边呢，也是听明白了，不由呵呵一笑。

    “爷爷，我……”白衡急了，就要开口解释，只是还没等一句话说完，便被白老头笑着挥手打断。

    “衡儿，你的想法我知道，担心大家的安全，放心吧，他留在这里没问题的。”白老头笑着安慰了白衡一句，随即，眼神在白沉三人身上游走了一圈，开口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聊一下。”

    闻言，三人都退了出去，白芷离开前，还和床上的燕长歌做了个鬼脸，这才关门离去。

    待到三人离去之后，屋内便只剩下了燕长歌和白老头两人。

    燕长歌打量着眼前这个老人，灰色的抹布外套已经洗的开始泛白，虽然陈旧，却是很干净。头发已经斑白，脸上虽然也有时间留下的痕迹，但却泛着红润的光泽，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看向燕长歌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不知为何，燕长歌在眼前这个老人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他爷爷燕惊涛的影子。

    就在前几天，燕惊涛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

    一瞬间，燕长歌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看着床上的燕长歌，白老头微微一笑，健步走来。

    随着白老头的接近，一股淡淡的药香随着燕长歌的呼吸，钻入了他的鼻腔，没有中药的苦涩，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

    白老头来到床边，并没有直接开口，反而是准备撩起被子，检查一下燕长歌的两处新包扎的伤口。

    只是，看到白老头的动作，燕长歌心中的不安，使得他下意识的抓紧被角。

    感受到燕长歌的抗拒，白老头并没有使劲拽开，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温和道：“不要害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似乎是感受到老人的善意，燕长歌不安的心竟然奇迹般的舒缓下来，紧紧抓着被角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察觉到燕长歌的变化，白老头再次给了他一个慈祥的眼神，缓缓掀开被子。

    仔细查看两处伤势后，白老头顿时面露惊色，燕长歌两处伤口的回复情况，竟然要比他想象中的好上很多。

    “不错不错，你的伤口恢复的很好，说实话，我从医数十年，还没见过伤口能恢复得这么快的。右臂上的伤口，前两天在处理的时候，重新将伤口划开，现在竟然已经结痂。左脚上的伤口也差不多，再有两天就可以下床了，按照这样的趋势恢复下去，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即便是有着荆棘草的帮助，应该也没有这么明显的效果才对，难道是你的体质特殊？”

    白老头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不过马上，他脸上笑容消失，面带怜惜道：“你应该不知道荆棘草的样子吧，这是一种生长在悬崖上的藤蔓类植物，草叶狭长且锋利，且带有荆棘草毒素，可以加快伤口愈合，并让伤口固化。而且经过荆棘草固化的伤口，是无法消除的，也就是说，你脸上的伤痕没有办法去除了。”

    随着白老头的解释，燕长歌想到了剑冢底部，崖壁上的藤蔓，上边的叶片确实如同白老头所说那般，狭长切锋利。

    “原来它叫荆棘草啊。”

    燕长歌心里想着，不过白老头所说的快速恢复的特殊体质，他怀疑是荆棘草上青色果子的作用，只是这些他都没有问出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白老头坐在床边，轻轻的将被子给燕长歌盖好，而后手掌隔着被子，有节奏的缓缓拍动着。

    面对白老头的询问，燕长歌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出声。

    好在，燕长歌的沉默并没有超出白老头的预料，略微停顿之后，白老头换了个问题：“孩子，你以后有什么想法？”

    此言一出，燕长歌虽然依旧没有出声，但眼神却瞬间暗淡下来。

    是啊，他还能去哪呢？

    碧落山庄没了，亲人也都没了。

    现在的燕长歌，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想到这里，他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瞬间止不住了。

    “哇……”

    从碧落山庄蒙难时起，小小年纪的燕长歌，便经历了人生中，一件又一件悲痛的事情，他承受了本不该这个年纪承受的悲痛，却无法向同龄人一般，将心中的悲痛发泄出来，以至于，这些悲痛，一直在他心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这一段时间，他流了无数的眼泪，但却也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在这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在这个简陋的屋子里，在这个虽然不认识，但却能让他安心的老人身边，他心头所有的压力，都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泣，被他宣泄出来。

    白老头俯下身去，将燕长歌揽在怀里，一只手在后者背后不断游走，安慰后者的同时，也在帮他顺气。

    一直守在屋外的白芷三人，同样也被这一声哭泣惊呆了。小小年纪的他们，并不理解这声哭泣中的意义，但是有一点他们明白，只要哭出了声，那燕长歌才算真正恢复了。

    嗯，具体原因不知道，但肯定是对的，因为这是爷爷说的话。

    三人同时呼出了一口气。

    不同的是，白沉和白芷，为燕长歌的恢复感到高兴，可一旁的白衡，却是沉着一张脸，似乎有了什么决定。

    良久，在白老头的安慰下，燕长歌的哭声逐渐止住。

    “感觉好一些了吗？”感受到燕长歌的情绪逐渐稳定，白老头逐渐将前者松开，关切的问道。

    “嗯。”燕长歌终于开口了，虽然声音及其微弱，稍不留神就会忽略掉，但白老头耳朵好着呢，清清楚楚的接收到了。

    白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机盯着燕长歌的眼睛，一字一句仔细问道：“现在还有人知道你活着的消息吗？”

    白老头的问题完全出乎了燕长歌的预料，他说本以为白老头会问他的名字，问他的身份，他都已经决定实话实说了。而现在，白老头的问题，直接让他大脑宕机。

    燕长歌摇了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似乎还感觉不对，垂下头颅仔细想了一会，最终抬起头来，没有说话，眼神中充斥着迷茫，还有一些委屈。

    这次真的不是我不想说话，而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白老头笑了，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答案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他看的并不是燕长歌的回答，而是要看燕长歌的反应。

    如果燕长歌马上回答，那不管他的答案是什么，白老头都不会相信，反而燕长歌现在的状态，是真正属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该有的状态。

    燕长歌的回答，白老头很满意，所以，白老头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孩子，我不会问你的名字，也不会问你的身世，更不会问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只想问一句，你愿意留下来吗？”

    燕长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好在，白老头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几个呼吸之后，燕长歌逐渐稳住心潮，怯生生的开口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白老头摸了摸燕长歌的脑袋，陷入了回忆：“老头子我无妻无子无女，本以为会孤苦伶仃过这一生，可能是上辈子积累的功德，老天爷不忍我孤苦，在十一年前，将沉儿送到了我身边，那是的他只有两岁，可是淘气的很呢，没少给我添麻烦，不过，也给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后来又遇到衡儿、玺儿、梁儿……直到五年前遇到芷儿，呵呵，老头子已经有八个孙子孙女了。”

    说着，白老头不自觉的笑出声了，连摸头的动作都停顿下来。

    半晌，摸头继续，白老头的声音也继续响起：“我本以为老天爷的恩赐到此为止了，但没想到两天前的外出采药，芷儿发现了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明白，是老天爷把你送到我的身边的。”白老头顿了顿，看着燕长歌的眼睛，再次问道。

    “所以，孩子，你愿意留下来吗？”

    听着白老头的讲述，燕长歌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刚准备开口，突然，屋口传来一声尖叫。

    “啊！”

    随着一声尖叫，屋门忽然大开，白沉和白芷收身不及，摔进屋内。

    白沉好在有一些武学功底，眼疾手快，在摔倒的瞬间，探手抓住门框，腰间发力，生生止住了摔势。

    只是白芷就没有这样的身手，扎扎实实的摔在了地上，看着都心疼。

    “诶呦。”

    白芷揉了揉摔疼的手臂，忽然感觉气氛不对，抬头一看，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小脸刷的一下便红了，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拍落身上的泥土，一溜烟儿地藏到了白沉身后。

    小心翼翼的探出来一个脑袋，眼睛盯着床上的燕长歌，眼神中充斥着期待。

    白沉二人身后，白衡虽然没有进门，却也是竖着耳朵，等待着燕长歌的回答。

    见白沉两人的动作，白老头会心的笑了，而后转头，将目光再次落到燕长歌身上。

    见到众人都盯着自己看，燕长歌顿感害羞，脸色微微泛红，下意识的缩了缩头。

    视线上扬，与白老头的目光相撞，感受到后者目光中的慈爱和鼓励，燕长歌眼神慢慢坚定起来。

    “嗯，我想留下来。”

    “噢……”

    燕长歌一句话出口，屋子里顿时沸腾了。

    白老头开怀地笑了，白沉也乐呵呵地摸了摸后脑勺，最夸张的是白芷，一声欢呼之后，又蹦又跳地来到燕长歌面前，一把将后者揽在怀中。

    “呃……”

    在激动地心情下，白芷的动作太过粗鲁，触碰到了燕长歌的伤口，后者不由眉头一皱，呻吟了一声。

    白芷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赶忙将燕长歌松开，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而后像个小大人一般，伸手在燕长歌头上摸了摸。

    “来，叫姐姐。”

    一句“叫姐姐”惹来全场哄然大笑，只剩下一脸不知所措的燕长歌，和满脸窘迫的白芷。

    “好了。”白老头将白芷拉到怀中，打断了她的搞怪动作，转头对着白沉说道：“叫大家过来吧，就说我有事要宣布。”

    “好嘞，我这就去。”言罢，白沉一脸喜色的转身离去，路过白衡时，还不忘将后者拉走帮忙。

    目送白沉出去，白老头低头沉思，片刻之后，白老头心中有了敲定。

    “孩子，既然你决定留下来，那以前的名字、身世就都过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第九个孙子，白玖。”

    “白玖，我的名字？”燕长歌重复了一句。

    “对，玖，黑色的玉石，低调但不俗，这是爷爷对你的期望。”

    “白玖，白玖……”听着白老头的期待，燕长歌默念了几遍名字，脑海中，白老头的形象，逐渐与爷爷燕惊涛重合，后者也说过类似的话，他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好的，爷爷，我就叫白玖。”这一声爷爷，燕长歌终于叫出了口。

    “好，好，好。”

    听到燕长歌的称呼，白老头心中大悦，一连道出了三个好字。

    众人闲聊的过程中，屋外又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群人在白沉的带领下，鱼贯而入，最终围在了白老头身边。

    燕长歌微微一数，除他之外，正好八人，也就是说，白老头所有的孙子，都已经到了。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来宣布个事吧。”这个时候，白老头开口了。

    不论八个孩子平时关系怎么样，至少白老头一开口，所有人都不再有异动。

    “你们都知道，爷爷前两天上山采药的时候，救了一个孩子。”说着，白老头指了指床上的燕长歌，继续道：“现在，这个孩子身体已经暂无大碍，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白老头顿了顿，视线扫了一圈：“我要说的是，这个孩子，以后就是你们第九个兄弟，咱们家排行老九，白玖。”

    白老头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表情各异，部分人对此表示欢迎，脸上的欣喜不言而喻，反观其余人，对此则是漠不关心，个别人甚至有些敌意。

    对此，白老头表示并不在意，此时他正兴致勃勃的为燕长歌介绍着。

    “老大、老二以及小八，你都已经认识了，这边两个，分别是你三哥白玺和四哥白梁，而你二哥左边的，那个和你大哥体型差不多的，是你五哥白震，你二哥右边的，是你六哥白驰，你六哥另一边的，是你七哥白晟。”

    “白玖，见过各位哥哥……姐姐。”在白老头的示意下，燕长歌恭敬的向各位哥哥行礼，虽然无法起身，但说一句话，点一下头，还是有必要的，这是老白家的规矩。只是最后的“姐姐”两个字，燕长歌叫得有些扭捏，此时他已经得知，白芷的年纪要比自己小一岁，只是老白家的规矩，排序是按照先来后到，并非年纪大小，五哥白震，便要比三哥四哥都大，和二哥年纪相当。碍于这样的规矩下，“八姐”，就这样定下了。

    “好了，这件事在外就不要声张了，毕竟是我们的家事，你们都去忙吧。”白老头宣布众人解散后，嘱咐燕长歌注意休息，便率先离去了。

    白老头离去后，众人除白芷外，皆鱼贯而出，各自忙碌，唯有白沉，扭头看了屋内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是夜，万籁俱寂。

    白老头屋里，两道人影相对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