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山路崎岖,枫叶红透。小小的村子家家破旧。
村里最角落有户人家,衣补屋漏。
“长姐,母亲真的不跟我们去北州找父亲吗?”
秋风刮来孩子稚嫩的声音。
这男孩子不过几岁,身上除了自己的衣服外,还穿着大许多的旧衣服。
屋里另有一个稍大一些的女孩,约莫十岁有余,却是能当家了。
女孩子走过来哄他:“嘘——母亲睡着了,你可别打扰她。”
“可是长姐为什么哭了啊……咳咳!”
男孩子太小,不知话里深意,只是眨着他漂亮的眼睛,抬了稚嫩的小手去擦长姐眼眶溢出的泪。
女孩子随手抹了两把,捡了柴放进火堆:“冬儿听话——去外面晒晒太阳。明天长姐就带你去找父亲。”
“好——咳咳!”小男孩脸上带笑,又往旧衣服里缩了缩,朝着门外走。
这里离村口很近。周围没有遮挡,倒是一条可以晒太阳的路。
小男孩一路走到村口的杏树下。
阳光从树顶照射下来。
深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不算很暖和了,他站久了才感受到些许来自远方的温度。
突然听到几声犬吠。
“汪!汪呜——汪!汪!”
小男孩循声看去。
只瞧见不远一只大黄狗正追着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女孩过来。
那小姑娘是和他差不多大的样子。
“别追我!”
小女孩跑到近处,一见有人,忙躲到小男孩身后。
“咳咳——”
小男孩轻咳两声,轻轻迈了一步挡在她前面。
只见他静静盯着大黄狗一会儿,大黄狗竟然友好地朝他摇了摇尾巴,步子潇洒地走了。
小女孩见状不禁眼里发光:“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咳咳!”小男孩一直生着病,声音也小,“村长家的黄耳很乖的,从不乱咬人。它一定是见你眼生,把你当成坏人了。”
“我随师父来这村子治病救人,才不是坏人!”
小女孩一时急得小脸都要憋红了:“只是他回了山,我贪玩多待一时半刻罢了……”
小男孩点点头,又伸手去捂着嘴巴。
“咳咳!”
小女孩一惊:“你生病了啊!”
男孩子不觉奇怪:“母亲说我身子弱,生病是常有的……”
“我师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我带你上山去找他!”女孩子说着要拉他走。
小男孩却把手一松:“我听人说,看病要吃好多天的药……我明天就要走了,来不及的。”
小女孩听了有些失落,随即想了想,忽的眼前一亮。
她把手腕上的系着的两根彩绳摘下来一根,拉过男孩子的手给他戴上。
“我今后也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你带着这个,等我学会了,就去找你。”
那彩绳颜色绚丽,在夕阳下也有光彩。
小男孩甚至忘了去想,若是病拖了那么久,再医治还来不来得及。
“好。”
面色苍白的孩子轻声答应。
“时候不早啦!”小女孩看看远方的夕阳,“我要走啦!否则师父回山找不到我要罚我的!”
那时候范初冬自小生活在小村子,家里贫穷,更从未想过会有外人关心他这个病秧子,只觉得很不真实。
直到女孩子踩着枫叶远远的朝他喊话。
“你记住啦——我叫药子——”
他回过神,刚想回应,却因为身子虚弱不能大喊。
那年枫叶红了,一直铺到山上,蜿蜒曲折,折向他不可及的林子深处。
那小小的身影顺着山路消失不见,好像从未来过这样破旧的小村。
只有腕上的红绳留下几分真实。
记忆里的那双眼睛一别多年却是更好看了。
尹药子轻声问一句:“你早知我是当年旧人?”
范初冬微微弯唇一笑:“若不是你托我去怀柟铺送信……再多猜测也得不到肯定。”
尹药子垂眸:“师父说古语有一句‘轻诺必寡信’……我原以为你当我成了骗子……”
她把错过这些年的缘由揽在自己身上,并没打算将内情告知。
其实当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是尹姑娘回忆深处的牵挂。
最初是医者仁心,到后来情窦初开的年纪。
这些年她走过名山大川无数,治病救人无数,却没再遇见过腕上的彩绳。
再之后……就因为师父与掌门的旧事耽搁下来……
“算不上什么‘轻诺寡信’。”
范初冬只轻轻一笑:“这些年你不曾寻我,我也并未寻你……算我们扯平。”
尹药子闻言松下一口气,还未开口,却听范初冬话锋一转。
“不过——”
桃花眼弯弯,其中暗含深情。
“这也算顶峰相见了吧?”
尹药子顿时呼吸一滞,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湿润了眼眶。
尘世间的缘与情真是最最奇妙的东西。
当初她虽心有所念,却也不是能轻易放弃自我去追着别人步子的,因而这些年来哪怕多次想起,也不会背着药箱满天下地去寻人。
只是空闲时会想起那年秋日夕阳下的两个小小的影子,再回神时嘴角不觉挂上了笑意。
她其实一直期盼着重逢。
“无案不破范隽疑,”尹药子抬起头来看他,眼里只盛满了一个人时显得格外温柔,“无病不医尹怀愉。”
范初冬闻言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万幸,并非他一厢情愿。
他的姑娘记得幼时初见,他又何尝不记得?
当初踩着枫叶渐远的小女孩,每一步竟都是踩在了他心上。
是他后知后觉,也是他将一切可能都交给一个“缘”字。
这些年他追循着自己的志向,想换得天下屈冤尽散,也会在破解一个个谜案后对着灯火出神,会下意识摸摸腕上的彩绳。
其实他对仙门尹管事的身份早有猜测,但也不妨碍在怀柟铺房间里看到书页上名字时的心中一动。
幸好,错过的只是年月。
两人的话说得都隐晦,但对方都能懂。
世间牵扯千万缕,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最为渺茫的一缕。
交由时间洗刷,而后经年重逢。
世间爱恨千万种,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最纯粹的那一种。
自年少时而起,而后细水长流。
范初冬带着尹药子回到小院时,正赶上晚膳的菜品陆陆续续摆上。
孙慕清眼尖瞧见了他们,筷子还没放下就先站了起来,挥着手招呼人过去坐。
“初冬哥,尹姐姐!这桌还有空位子!坐这儿!”
待两人走近了,他又拿了碗筷给二人分下,嘴里还抱怨几句。
“我早说了他何求谷藏着吃食苛待我们,今日的菜肴可不是前几日能比得上的!”
一旁的宋翎风一把将他摁下:“吃你的——满桌子菜肴还堵不上你的嘴。明日便回山了,再说这样的话是怕两家关系太和?”
孙慕清有些不服地扮了个鬼脸,被唐星翼拿公筷夹了个鸡腿放进碗里。
小少年一时有些欣喜,还未开口却听闻书生重复了一句。
“满桌子菜肴还堵不上你的嘴。”
刚刚落座的尹药子这才发觉,原来他们几人虽修为不低却也没有自视甚高的,相处起来只像是几位兄长护着这小少年。
倒也别有一番真情。
范初冬只见她眸子温润如水,也换了公筷夹了另一只鸡腿在她碗里。
尹药子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反应,那眼尖的孙慕清却又是叼着鸡腿发了一个长长的“哦”的音,引得满桌的人把视线移过来。
范初冬心知他的尹姑娘面皮薄,摆摆手以眼神做了个“有什么冲我来”的架势。
于是一顿晚膳相安无事,只是晚些时候他住的那屋门槛险些被仙门弟子们给踏破。
尹管事眉清目秀性子温和,在仙门也不乏倾慕者。
仙门弟子将范初冬围着盘问了一圈,一群人又一哄上上玩闹起来。
孙慕清只抱着双臂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