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睁眼时,眼前的一切似乎有所不同。
连翘左右看了看,往前走了一步,死寂的黑色中亮起几只有幽绿色的萤火虫。
这里怎么会有萤火虫?
正想着她听到妇人跪在蒲团上哀嚎的哭诉,儿子不孝,赌博输的把媳妇儿、孩子都卖掉抵债,现下她已是走投无路,求求神仙能指条路给她。
眨眼间,就看到女子婀娜之姿,金丝银线凤凰衣,她虔诚的跪下,求皇帝早日,保佑她的儿子登上皇位,她能早日涉政。
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男子举止谦和儒雅,女子稍显笨拙的踩住裙边踉跄跪下,两人求神明保佑,来日生活美满,子顺满堂,阖家安康。
青楼女子朝神明拜上三拜,她所求便是只要她在世一日,便要找到仇家报仇雪恨,只求死后那些牵连的无辜之人,来时能得一案。
连翘看着眼前一幕幕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的看了很久很久。
人生一世,酸涩苦楚尽在其中。神明不过循规蹈矩,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维持秩序。
仙者不可扰乱凡人生死劫数,人们的信仰和供奉,不过是仙者在自己的管筹范围之内,量力而行。
直到,连翘听到女子妩媚轻柔叹息:“你看这些凡人所求,又有几人能得偿所愿?”
闻声的连翘轻轻蹙眉,在黑夜之下搜寻说话之人,“你是谁?”
“我是谁?”
她重复念了一遍,惆怅叹息着:“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了。我上一次见到凡人还是百年前,一还是一位故人。”
她的声音顿了顿略有惋惜着:“只可惜她现下不记得我了。”
“她不记得你了,但是你记得她,再次相见之时,你可以说你与她的过往。”连翘同她交心着:“就算不再熟识,那再次相见亦是缘分。”
连翘的话像是戳中她的痛楚。
女子过了许久一阵清铃的轻笑响起:“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世上凡人都难超脱苦楚,更何况我呢?”
连翘在黑夜中看不见她,她坐在地上,单膝托着胳膊,摸了摸下巴,她很是自来熟的称呼着:“看来这位小姐姐你的感悟很深啊。”
“人生一世,不过就是得不到和已失去。”女子唏嘘着:“而我也都经历过。”
连翘抬头看着那座庙中,有很多人去而不复返,来时失落,回时更是失落。
就像同连翘说话的女子说的一般,人,在得不到和已失去之间,不断徘徊踱步。
就像生老病死,就像是生生世世命不由己。
修炼又或邪魔歪道误入歧途,何尝不也是在命中。
棋中人,怎能破棋。
“我觉着,”连翘抬眸眼中闪过亮光:“我觉着,人这一生应,当珍惜眼下,珍惜现下,更要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女子嗤笑着:“那你的眼前人,可是拿剑捅进你的心窝了。”
连翘被这话噎住几秒,就像哑巴吃谎言,周瑜打黄盖,苦要往肚子咽下。
自己给自己挖坑,实惨。
连翘快速转动眼珠,大脑就像开启搜索模式,快速整理徐景明一切的好处:“他是为了救小九,更何况他也被我捅了心窝,也算一报还一报。”
“不过,他其实还行。”连翘试图争辩着:“他这个虽然自大狂妄,还有点阴阳怪气,可传我法术之人是他,危难时刻救我的人也是他。”
女子饶有兴趣问着:“他是你什么人?”
“他”连翘眼眸流转,扬起笑意来:“他是我师父,也是我最最最重要的人。我的心里是他,我眼前是他。”
另外,她最讨厌的人,也是他。
“看来他对你挺重要的。”女子叹息着,继而话音中似有明媚。
“那么,故人,我把你的记忆和法力还给你。”
连翘感受到额前温热,像是一滴温热的水珠子点在额间,顷刻间扩散开显现出一朵红莲。
连翘只觉眼前刺痛,脑子里多了很多稀里糊涂的记忆。
她这次看到荒无人烟的沙漠中,一团死寂的黑气中,走出一名肩宽腰窄,一身青衣被鲜血染透,他持剑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黄沙纷飞,遮住他的面庞。
而那宛若饿狼似是看到猎物的眼神,令她脚下退了半步,杏仁眼微眯,握紧腰间的皮鞭。
“少年,”傅蓉抬手遮住扑面而来的沙尘:“我是除妖师傅蓉,你为何在此,还受了如此重伤?”
“呵,被仇家打的。”
他的脸色惨白,额前的发丝已被血黏成一簇一簇。
他问着:“你一个女子,不怕遇到道行高的妖怪?”
黄沙渐渐落下,傅蓉拿纱巾遮面,脚步轻快的朝他走来,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在沙漠中响起。
傅蓉眯了眯眼,扫了眼受伤的少年,笑容在脸上慢慢出现扬起:“我不怕啊,沙漠昼夜相差极大,在此修行的妖怪,要么是热死,要么就是冷死。而你”
傅蓉欲言又止。
在沙漠之中受如此重的伤,刀刀都是伤及要害,怕不是来沙漠打架,不敌对手,所以才有如此惨状。
她弯下腰,将脸蛋儿往前凑了凑,她想看看他的长相。
“要你管!”
可,他那剜刀子的目光对上傅蓉清澈明媚的眼眸时,稍稍的震住了。
“诺。”
傅蓉从腰间抽出一个药瓶,递到他手上,转身把跟在身后的骆驼取下一个水壶和几块烧饼。
“累不累,饿不饿?”
他抬头看了傅蓉一眼,质疑着:“你该不会在食物里,给我下毒了?”
“嘿,”傅蓉被这话气的,一把夺过烧饼掰开一半吃了下去,又递给他,:“我是看你受伤可怜,没吃没喝,而你却好心当成驴肝肺。”
要不是她抽中师门的考题,而且是最不幸,最残酷的,来沙漠除九尾红铃蛇。
九尾红铃蛇身有剧毒,鳞为玫红,头下三寸,腹部有一片黑鳞。取得黑鳞,则为完成任务。
她傅蓉之前是找到了,可见九尾红铃蛇在洞里孵蛋,所以她没能下成手。
而眼下,她本是好心的举动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好心没好报。”
边说,傅蓉撅了噘嘴,气的一脚踩滑溜,靴子里灌了进去沙子,她直接翻身坐上骆驼,脱下袜子,倒掉靴子里的沙砾。
他不发一言,仍是一张冷若冰山的臭脸,手上全是傅蓉给的东西。
他垂下眼,“这些你拿走吧,我不食五谷也可活。”
傅蓉穿上鞋,拉住骆驼的缰绳,讥笑着:“你真当你是神仙啊,看看你那副柔弱无风的模样,就像花楼中男花魁般,勾栏之姿?”
话,傅蓉说的不留情面,可他是无动于衷,宛若顽石,没有开窍。
傅蓉扯了扯嘴角。
他似乎没听明白傅蓉的,话中意,反而还蹙眉满脸困惑。
傅蓉斜眼时,对上他的眼眸,心中纳闷。
花楼之地,这世人皆知,乃是风流快活之地。有人可以为了美人一笑,豪撒千金,也有美貌的男子,使得些官家小姐去而往返,还有的已有家世。
换做是傅蓉有点儿抠的个性,她自是舍不得去的,赚钱真的不易。
傅蓉没有再理会他,她还是早日走出沙漠,回来被师父惩戒,被同门嘲笑了。
然而……
傅蓉觉着她被身后的少年盯的她头皮发麻,寒冰穿身,从头到脚打了个冷颤。
傅蓉抬手摸了摸后颈,身子半靠在后驼峰上,哼着小曲儿走远了。
沙漠随风扬起金黄色的沙砾,眯了少年人的眼。
他看着走远的傅蓉,手中的烧饼被他碾成粉末。
叮铃,叮铃。
这个声音在连翘耳中响了很久。
她觉着身上燥热难耐,如烈焰火炽。一朵徐徐展开的红莲在她面前隐现。
红莲四周被圈儿金光环绕,红莲如火,每片莲花瓣柔嫩娇艳欲滴。
而在连翘眼中,它却是世上极美的宝物。
可,她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连翘有不解的地方,想再问那个女子,自己前世是不是女子的故人,还没问出口女子却先出声来。
“我生在云溪山,千年前,魔王救了一位凡人,他将我带走,在此地养育修炼,可我不为他所用,他便将我的真身分成几株红莲。”女子声音阴郁:“现下你们是在我的幻境中,我能留给你们的也只有微薄之力。”
“我想问你一件事。”
连翘听到魔王二字时,想到了她的魔王父亲。
“我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妻儿又叫什么?”
女子缓缓出声:“我记不清了,他啊,性子执拗,特别招人讨厌。我记着他有一个儿子连正卿,还有一位尚未出生的孩子。”
连翘闻言,眸中微微酸涩。
大概是了。
原来云溪山的一切都在照常发生,只是现下的她受困在第三世。
女子询问她:“你是从云溪山来的?”
连翘看不见她,点了点头,“在下是连正卿的妹妹,云溪山魔女。”
女子抿抿嘴,声音极柔:“好久不见,不过,我要走了。”
她的声音极低及微弱。
自从离开云溪山后,她被那个凡人带着游历山川,跨过山海,他想让赤焰火焰化人身,可她不愿。
她是赤焰红莲,本就是世间珍宝,凭什么要幻化成凡人。
他想教赤焰红莲情为何物,而赤焰红莲反讥他“我本至宝,凭何生情?你将我盗取,可曾问过主人的意见,你这个不问自盗的贼!”
这话因此激怒了对方,他一恼之下,便将赤焰红莲的真身给拆解成几株弃于世间。
也因此,她在这时间看到了不一样的天下人间。
生死别离,爱恨嗔痴,沧海浮沉一生。
后来她参悟一个道理,人世一场,大家都在得不到和已失去。
可珍惜眼下
也不过是错过了回头的惊鸿一瞥。
红莲枯萎,残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