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过几条街还要穿过一条水路,猜到金陵闹市,具体方位,净瞳殊很难说。不像上京,站在云崖岭能看到城区以及周边农田,整片江南颇为平坦,她至今也说不清楚金陵多大。
随着灵气越发平淡,烟火气也逐渐抓挠起来。与往常一样,街上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海,净瞳殊一时间也不知道吴名去了哪里。
若是修为在精进些,来到天一境,可以留下能维持半刻的道印,或是利用感灵符篆来记路。净瞳殊找了条人少的巷子,单手捻印,默念口诀。
藏龙诀,云隐绝学,是天下间最神秘最强大的内修功法,小周天修成,可驻守灵脉,参悟方圆万物之道。净瞳殊远远没有修到此步,她若是想进入参悟状态,还需要一些契机。
据言烬师兄说,云师所修的云隐三门秘学藏龙诀,在大成境也能寻到世间灵气归处,但这位师兄悟性不够,没有学出来。苏宁宇肯定也学了,第一天见面,净瞳殊就从熟悉的运功方式知道苏宁宇在运行藏龙诀,包括一些隐藏自身的手段,以及感应灵气的方法。
在香满楼净瞳殊偶然禅定,就察觉得特别明显。
睁开眼睛。没有反应,净瞳殊依然只能感应三十步以内,甚至只能感出嘈杂的灵流,她都有些怀疑自己,当时是怎么入定的。
天空沉闷,如同压在心口上。街上鼎沸的声音,只让人想起在剑场里闻见的雷声。
“小娘子,天气不好,老头我必言下雨,要买伞吗?”
净瞳殊走得很慢,舶边一个老伯叫住净瞳殊。
“请问,若是有雨,田边还有还有人打理吗?”净瞳殊一眼就瞧见了老伯手指甲里残有灰泥,前些天吴名在田里也有过,那晚回到苏府,她还提及此事。吴名说田地泥软,即使到了不种的季节也需要保养,常年在稻田里事农的指甲有灰,而种地的一般偏灰,事桑的会紫,事因为桑叶汁与绿叶所染。
“小仙子眼力不凡,老头我双手灵巧织的伞可结实了,不信你瞧瞧。”
说着净瞳殊就往另一个摊子走去,“诶诶诶小仙,你别急,雨水若是与平常相似,我们自然是不去田里的,但江宁有小半月不见雨,甚是奇怪,若是一会有雨了,老头我,也得去看两眼,毕竟这江南雨水啊,下不尽的,不去看住堤岸怕被老天爷收咯。”
“谢谢老伯,我要两把伞。”
“两把?”
“大仙慢走!”
净瞳殊将钱落在摊子上,取走雨伞便急忙往东湖走去。走了好一会,净瞳殊才想起来,金陵也不止这地方有田,吴名也不一定来看。她根本就不了解吴名,她也没有多了解身边人。她与师父接触最多,平时师父也是不见踪影,净瞳殊称师父古怪,但若是让净瞳找出云师在哪,她也只能大概说出在后山练剑——此时若是让她去后山找云师,八成是见不到的,因为前几次去见没有见到她老人家。
而吴名,更是只认识了短短半个月。与其说她认识的是这半个月见到的人,更不如说是对隐剑阁中那些对吴名研究的日子的总印象不断修正。净瞳殊突然就理解了云师对她讲解的,人无法相。
街边卖伞的狡诈老伯,同时也是田中耕种的老农。净瞳殊沿着走过的河堤,小雨落下,舞动的小草将裙摆沾湿。她撑开伞,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这把伞骨架弯斜,稍不注意恐会伤人。收住之后打开另外一把,这另一把伞是正常。
净瞳殊收住雨伞,前往农夫们留来歇脚而没有修剪的厚叶桑树下,树下几个座椅,看起来有些年纪,都磨得咕噜亮。雨水很难落到树底下,净瞳殊抬头,异地水落地她清冷的脸蛋上。
也不知老伯是不是骗人,趁着眼力见还在,净瞳殊没有看到人影,她闭上眼睛,放下心事,靠在树边入定。
来金陵几日,修为松动许多,许是心境转变的缘故。只不过,灵修从黄土跨到天一是一道坎。内修圆满来到外化境后,灵修可以炼化或是修出魂物,而外化最后一境天一,可以将魂物彻底修出身外,容与天地间,所以对天地造化的感悟以及对大道的亲和,决定了能否晋入天一。
雨水越来越大,这层层叶子再也阻挡不住,净瞳殊的衣裳开始湿散。
净瞳殊总是差一口气,这次云师叫她随吴名历练,原本就是指望着速速破境。对于净瞳殊这种天才,通天恐怕要比这纯靠感悟与所谓大道这种虚无缥缈之物来得容易些。
今早吴名也跨境来到元境。她总觉得不简单,虽说她自己从小开始长开身体就已经达到元境了。又说不上来怪在何处,或许,一吴名年纪心系,本该就是天才灵修,修为如此低下才是让人疑惑的原因吧。
“呼哧、”听见几声熟悉的粗重的喘气声,伴随着两声咳嗽,“你怎么不施展功法,淋雨了身子容易坏。”
什么时候来的?
“那你呢?”净瞳殊语气有些欣喜,她自己都感觉到说话有些尖刺。
“这不带伞了嘛。这地方不错,不过今天雨实在太大了。来,打伞。”
见吴名正要丢伞过来,净瞳殊抬起手,“原本是给你准备的。”
“两只啊,那你怎么不打?呃,你都不用打的,只是你这湿得厉害,都买两把了。”吴名拍打身上雨水,今天他的衣服是褐麻色,头上裹着红色巾条,很是显眼。
“坏掉了这把,好的留给你。你自己也带了两把,怎么也不打。”
吴名望向她相视一笑,“巧了,我的也是坏掉的。我见雨渐大,想着留一会,江南雨水可邪乎了,寻常雨伞不耐用。”
“你又不会内门,淋湿了可不好。”
“唉,反正死不了。”
净瞳殊终于明白早上那股莫名的情绪到底是为何,“不准这么说。”她伸出发热的双手,“帮你去水。”
“别。”吴名一缩,“我是父母官,哪有父母看着孩子受累自己留着好的。”他伸手拿走净瞳殊没提起的伞一打开。
“小心,结构有问题,恐会伤人。”
“仙人别怕。小的学过许多杂活。”吴名语气像是武都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捏住伞骨使劲扭动拍打,“些微小恙,我一试便知。”
“这又是什么典故吗?”
老乡还在护堤,我们该去帮帮忙。”
净瞳殊点头。
她两二人才走几百步,就闻见流水声,净瞳殊领着吴名来到塌方处。眼前堤岸垮了大半,好在江南田低没有损到稻穗。
净瞳殊原想着修堤,见吴名不动,她正要问,吴名的声音已经入耳,
“此堤事小,我们先到处看看,有没有人被困。”
转了好一会,他们陆续给一些农夫帮忙固堤,途中还遇到一个老人不慎落水,她还想着要不要背着,吴名却已经行动,给老人带到附近的牛圈旁,并且告诉净瞳殊那才是躲雨的地方,树下躲雨寻常人容易挨雷劈。
“奶奶别怕,水司的人过会就来,你稍等一下。”吴名给净瞳殊使了个眼神,净瞳殊竟然懂了,她运功将老人身子暖起来,并且悄悄对吴名说,
“我这样无法医治。”
陆续接了不少人驻雨,净瞳殊的衣服也沾满了污泥,有小孩的哭声的,吴名酒背着逗,都不动的老农吴名背着,她默默看着,有时候扶着农夫走,帮他们将雨水除尽。
“哈呀。”吴名将泥土砸在田堤,净瞳殊自然也在帮忙,有时没人她轻轻一动就铺好了,看得吴名瞠目,不过他也叮嘱不要在有人的时候使用法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伴着雨声与汗水,净瞳殊比吴名更加卖力地甩泥。
“嗯?我见天公欲要下雨,便回苏府了,苏小妹告诉我的。”
“恩。”净瞳殊扶着堤岸,用里推压稳固,“我没告诉她我来这了。”
“呵,呵呵哈,她猜的吧。”
“是吗?这伞也不是苏府的。”见吴名腿上爬有浮虫,她伸手弹开,看到一抹鲜红,“这虫好生厉害,你感觉怎样?没问题吧。”问了也是白问。
“我们可比这虫厉害得多。”吴名随手一擦,用满是污泥的手擦汗水,很是滑稽,“这水司吃干饭的吗,这么大雨也不来帮老乡,就我们,一个神仙,一个参政,干这种活。”
“是你我与这虫相似所以比之更厉害吗?”
吴名稍停了会,没有说话,也无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雨水小了许多后,她们才在一处牛圈看到两个官帽,吴名和他们说了一番,还要求他们掏出半湿的纸笔,用着很是漂亮的小字以及颇为写实的图画指出需要修造的堤岸以及还有人驻雨的位置。
这记性不是挺好嘛,净瞳殊心想,不过也可能是方位好,毕竟前几日也来过,而且吴名说没来过几次金陵,带起路来但是不用她操心。
训了几句话后,两人淋着雨回去了。路上,似是一家人,男人背着孩子,小孩撑伞将男人女人盖住,漏在身后的背淋了大半。
“你怎么知道伞不是苏府的?”
“什么?”净瞳殊收住心神,“那日你累,我们乘小辰的车去的苏府,她车里有伞,那伞不是凡品,嗯?”
身旁没有鼻息,转过头见吴名已经躺在地上,头巾已经掉成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