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弃无声笑了笑，他张开嘴，给他看舌头上的黑色印记。

    “我和你不一样，我得听老板的。”他语气如常地说。

    独孤博有些不痛快地沉下脸。

    这印记他恰好认得，这是一种起源于天罗帝国，一度被滥用的控制类咒印，这种咒印只对魂圣以下的魂师有用，但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发突破这道坎。被种下咒印的人虽然不会被控制思想，但生死也在主人的一念之间了。

    咒印刚刚被制作出来的时候，贵族种给奴隶，胜者种给战俘，甚至丈夫种给妻子儿女，由此引发的欺瞒，背叛，杀戮，一度将整个天罗帝国拖入战乱的深渊。当时的天罗皇帝发了狠，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凡是用过咒印的一律处死抄家，又立下无比严苛的律法，这才让咒印在天罗帝国境内绝迹。

    饶是这般雷霆手段，仍有一部分余孽逃到了外域，悄悄存活了下来。他们不敢太过嚣张，尤其不敢在天罗帝国的人面前使用。天罗帝国的人恨极了这东西，只要看见了，就会不眠不休地追杀到死，务必要把使用者的人头挂在天星城的城墙上。

    外域不是任何人的领地，这也意味着他们不必拘泥什么手段，就算实在难缠，大不了再花点钱从魂师之城雇一队魂斗罗，有了几次前车之鉴后，还知道咒印的人就更低调了，这种东西基本上没人敢摆到明面上，咒印也成为了暗地里某种约定俗成的，控制属下的手段。

    与独孤博这类只因自身的意愿进入斗魂场的人不同，在外域，有很多魂师是先被人买下来，再被他们的主人要求进入斗魂场的。要么赢，要么死，既要求他们拼出性命争斗，又保护他们不会因斗魂场外的阴私手段死去，至少不会像那位魂宗一样，被人割去头颅扔进河里。

    他们并不像独孤博这般随时可以抽身离去，也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他们出现在斗魂场上，只是因为他们主人的意愿，在那些掌握着他们生命的人眼里，他们既是消遣也是用来交换利益的工具。

    城西斗魂场上风光无限的三位魂王，便是那三位魂圣买下来的，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罢了。他们所挣来的钱财，理论上没有一分是属于他们自己。唐弃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向来花钱如流水，从未想过给自己攒一条后路。

    独孤博觉得这外域着实有些离谱了，唐弃今年才十九岁，十九岁的魂王，无论是在他的前世还是现在都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小猫小狗，偏偏在这外域，就直接就被当成玩物扔上了斗魂场。在黑水城之外，像唐弃这样的，绝不是孤例。

    见他久不答话，唐弃的语气也不确定起来，“你就当我胡说的吧，随便听听就行了。”

    独孤博没了继续和他闲扯的心情，“我要睡了。你歇息好了自己走，把门关上。”

    唐弃松了口气，乖巧地应了。

    独孤博给他留了灯，自己上了二楼。

    一楼是独孤博接待病人的地方，放着些常用的药材和工具；二楼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临时住所，开门后几个房间互相连通，只用几扇水墨屏风分隔空间。他看了眼屏风上的图案没有丝毫变化，便知他离开后不曾有人闯入这里。

    他并没有把这里当作久留之地，只按照习惯简单收拾了一番，屋内最显眼的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是写满了字的纸和一些标记着奇怪符号，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图画，像是没来得及整理般凌乱堆叠着。

    他背后的头发鼓起来一块，旋即有什么东西在他衣服底下快速游动，一只两寸大小的爬虫从他袖中钻出来，落在了书桌上。

    蜘蛛已经褪去了全身灰蓝色的绒毛，看起来瘦了许多，全身上下都闪着深灰微蓝的金属光泽，只有那腹部还生着一些细密的短绒毛，颜色随着光线旖旎变化，看起来分外柔软。独孤博却是摸过的，那其实是一层硬度不比金属差的体甲，摸上去像一层锋利的刺针。

    独孤博自离开碧水山庄后，蜘蛛就几乎片刻不离地跟着他，有两心镜的幻术，从没有谁发现它藏在他的头发里。

    蜘蛛扒拉出一张空白的纸，它体型变小后更容易隐藏，但翻书写字于它就稍微麻烦了些。

    “以前独孤教过我们一些。他说这类咒印对魂兽不起作用，但说不准某类变种就对魂兽起效了，他教过我们解咒的方法。”

    咒印的作用原理或多或少都有些共通之处，也有人总结出了通用的解咒方法，通用，往往也意味着效果不会那么好。

    “但是没法保证不惊动施咒者。”独孤博有些头疼，他得承认这并非他所长，至少短时间内，他还真没什么完美的主意。

    “那三个魂圣，你能赢吗？”他问道。

    蜘蛛前腿捏着炭笔，一字一句写着，“只有现出我的原身。一个轻而易举，三个得斗一会儿。”

    掌握着黑水城的三位魂圣，一位是斗魂场的大当家，一位是黑水河上船运的老板，一位是贩卖魂兽材料的商人，都是在这地方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独孤博在斗魂场上远远见过他们几次，他除了自己下场斗魂，有时候也会去看看其他魂师的战斗手段。在那些噱头极大的场次里，偶尔这些大人物们也会现身，他看到他们在最华贵的观战台上谈笑风生，好像正在场上打生打死的不是他们手里的魂师。

    第一面的时候，独孤博就判断只要不是正面冲突，他们三个对他毫无威胁，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蜘蛛显出原身，打死他们后带他逃离现场，从此黑水城再多一个蛛怪吃人的传说。

    他想起了唐弃说的传言，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场灾难即将到来，青蛟翻身也好，地动也罢，那么无论这里有什么秘密，都会被埋进暗河底下了。

    独孤博选择黑水城，是因为这里离碧水山庄够远，也足够偏僻，又因为二十年一次的灾难，这里不会有什么隐藏的老怪物。比起那些长久存在的城镇，黑水城干净得刚刚好。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打听些情报，顺便熟悉熟悉低等级魂师的战斗方式，并没有给自己惹麻烦的打算。

    即便唐弃不说，他最多半年后就会离开这里，他打算在晋升魂宗之后，就离开外域，前往巽兰王国。

    那是他母亲的故乡，他的母亲是那个国家有封号的郡主，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依照律法，在她死后，封地就继承到了他的名下。他在父亲的遗物里找到了他的身份证明，就算十多年过去了，那仍然是有效的。

    独孤博打算用这个身份找个合适的学府继续修习，碧水山庄的藏书专精药理和毒理，已经渐渐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了，他要到张国着更多知识的地方去，比如有能力编撰一整套魂师启蒙书的柳林书院。

    管他什么青蛟翻身还是地动，只要别在他走之前出事就行了。

    第二天他下楼来，唐弃已经离开了，也听他的话好好关着门。独孤博收拾了一下，推开店门，只见外面天光大亮，万里无霾。他今天不去斗魂场，药屋便开始营业了。

    没过多久，陆续有人上门来，他们或是中毒，或是外伤，也有些风寒湿热的病症，都不算什么大病。独孤博很轻易就能治好，在用药的时候，他控制着他们伤口恢复的速度，不让自己这儿的药效太显眼。

    没有意外发生，他过着平淡的黑郎中生活，第七天时候，又一位病人敲了敲门。

    “进来吧。”独孤博说。他抬起头看到对方，不由愣了一下。

    少女款款走进门，轻柔地笑了一下，微微偏下头，指尖别起耳边鬓发。

    独孤博认得她。

    她是程灵，斗魂场上最风光的三位魂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