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福晋却不肯放弃。”瑛贵人微微怅然,眼底的光呲地一下被浇灭了,“她说王爷只是一时胡言,等有了自己的孩子,为着子孙后代,他定会再重新振作起来的,她要给王爷争取更多的时间才行,便押着让我进了宫。”
“你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吗?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么听话。”安陵容微微蹙眉。
“王爷于我有恩,这份恩情,我定是要还他的。”瑛贵人的脑海里浮现出果郡王的身影,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挣扎,“福晋让我勾引三阿哥,让他以觊觎天子后妃的罪名被皇上厌弃,可是……可是莳萝说,若我不愿意这样做,便可以不做,只要娘娘能护着我。”
她眸光闪烁,满眼期许地看着安陵容,因为她知道,一旦照着福晋的话那样做了,她便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想死。
安陵容轻叹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直视着她说道:“江采蘋,你想要什么?”
瑛贵人一愣。
“告诉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安陵容直直地看着瑛贵人,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见她的灵魂一般,“是报恩吗?还是别的?”
瑛贵人脑中忽而搅起风暴海浪,她在安陵容的注视下无处遁形,有一个答案跳跃着跑了出来,她脱口而出:“自由,我想要自由。”
安陵容弯起眼睛浅浅一笑:“好。”她收回视线,转而说道,“你就按着你原先的计划,去拉扯三阿哥,只不过,在觊觎天子后妃的罪名上,再添一条窥探天子行踪,等到时机成熟就发作起来,务必要除掉三阿哥。事成之后,本宫许你自由。”
瑛贵人有些不解:“为何?”
“十七福晋说,三阿哥有望立为太子,五阿哥行为放浪,其余几个阿哥都年岁还小,都没错,唯有四阿哥她说错了,四阿哥是熹贵妃的儿子,背后是钮祜禄一族,何来出身低贱一说?”安陵容微微笑着说道。
“可是四阿哥……”她讪讪收住话音,“人人都知道四阿哥不得皇上宠爱,所有弘字辈的阿哥名字都从日,偏四阿哥不是,足以见皇上对他的不喜,娘娘若要力保四阿哥为太子,只怕前路艰难。”
“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了,本宫自有分寸。”安陵容淡淡说道,“天色不早了,本宫就不多留你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瑛贵人会意,行礼跪安。
怀淑大婚刚过,甄玉娆的婚事即刻就到了眼前,这些天太后的病势反反复复,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守在寿康宫,周楠更是半步都不曾离开过太后的寝殿,而皇上也为尽孝道,每天有大半日的时间会待在寿康宫,唯有廿六这日晚上,携甄嬛出宫去了慎贝勒府邸。
偏噩耗来得这样巧,就在这天晚上,太后驾鹤归去,彼时皇上已经赶回,却仍旧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皇上节哀……”皇后悲恸不已。
“都出去吧。”皇上立在床前,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太后,她闭着眼,宛如睡着了一般。
众人叩拜一礼,齐步退到了殿外,安陵容慢了半步,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皇上身形轰榻,伏在床前痛哭,一股彻骨的悲伤从他身上蔓延了出来。
太后崩逝,全国举哀,皇上辍朝一月,大办丧仪,着重服为太后戴孝,并为太后加谥号曰“孝恭宣惠温肃定裕赞天承圣仁皇后”,迁葬至皇陵。
“皇上,歇一会儿吧。”养心殿内,安陵容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容憔悴的皇上,“为给太后守灵,您数度昏厥,眼下又处理政务,臣妾只怕您身子吃不消啊。臣妾让人做了莲子桂圆羹,皇上今天滴水未进,吃一碗垫垫肚子吧。”
“不吃了,朕没胃口。”皇上头也不抬地批着奏折,“寿皇殿那边现在谁在守着?”
“现下是四阿哥在守着。”甄嬛连忙开口道,“守皇殿那边一切无恙,皇上安心便是。”
闻听是四阿哥,皇上不觉皱了皱眉,抬头看过来:“怎么是四阿哥?弘时呢?”
“太后送入梓宫那天,竹息姑姑触柱殉主,三阿哥有些被吓着了,今儿个早起就发起热来,怎么都下不来床,端皇贵妃便退而求其次,让四阿哥代为守灵了。”甄嬛温声解释道,然而事实是,为了让四阿哥借此崭露头角,她特意让卫临给三阿哥下了发热的药。
“一丁点小事吓成这样,真是不中用。”皇上心情沉郁,对三阿哥越发不待见起来,“既然如此,就让四阿哥好好干吧,他也是个能成事的。”
甄嬛俯身一礼,径自退下。
皇上疲惫地将笔放下,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忽而一双手搭上太阳穴,淡淡的薄荷脑油味道飘过来,他睁开眼,安陵容沉静的面容便落进了眼底:“容儿,朕……”
“皇上累了,不如小睡一会儿。”安陵容忧心不已,“政务堆积,哪能一口气处理完呢?皇上才办完太后的丧仪,人都瘦了一圈,再这么熬下去,万一病倒可怎么是好?”
“朕睡不着。”皇上眼前一片朦胧,“若那天朕没有出宫就好了,哪怕是早一些回来也好,不至于连皇额娘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可是朕又怕见着皇额娘最后一面了,她还是会心心念念老十四,怨朕扣着老十四不让她见着。”他伸手握住安陵容的手,“容儿,再给朕唱一曲那首童谣吧。”
安陵容眸光闪了闪,轻声低唱:“快睡吧,好长大,长大坐马飞跑……快睡吧,好长大,长大把弓拉响……”这首歌,纯元皇后曾给皇上唱过,她也给皇上唱过,可是,太后却从没给皇上唱过,就像是回忆里碎开的一个口子,再也补不起来了。
苏培盛提着一个食盒缓步走进来,低声道:“皇上,四阿哥让人送来一碗参汤。”
皇上久久没有回音,安陵容抬起头,对着苏培盛轻轻摇了摇头:“放那儿吧,皇上睡着了。”
苏培盛连连点头,放下食盒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却说四阿哥送完参汤回到寿皇殿,和甄嬛说道起来:“三哥前两日去了宗人府,看望了八叔和九叔,在里面和他们谈了很久才出来。”
甄嬛挑了挑眉:“好端端的,他和那群逆党走那么近做什么?”见四阿哥露出一抹冷笑,她恍然回过味来,“你干的?”
“儿臣不过是和他说了两句而已,他自己想岔了,可怪不到儿臣身上。”四阿哥嘴角飞扬而起,眼中是藏不住的少年傲气,“三哥争着抢着要出头,却不知,出头的椽子先烂。”
“你有此心,额娘也不拦你,万事小心为上。”甄嬛知道四阿哥是个聪明人,不过白嘱咐他两句罢了,走出寿皇殿时,她抬头看了一眼。
月晦星稀,天就快要亮了。
时间的流逝慢慢带走了伤痛,一转眼便是年下了。
这日,皇上来未央宫用午膳,安陵容新做了一道荷叶糯米鸡,糯米润滑可口,鸡肉咸香软嫩,入口后,荷叶的清香咬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朕这阵子总觉得嘴里发苦,也就你做的饭菜能入口一二。”皇上吃得香,不觉露了三分和煦笑意,面容也跟着柔软下来,“这做法倒是让朕想起了纯元,她以前也爱用芭蕉或者箬叶蒸煮食物,搁在蒸笼底上,香气渗透,肉糜入口便不会太腻,倒和你的做法不甚相同。”
“纯元皇后风雅,臣妾这个不过是巧思罢了。”安陵容笑着给皇上添了一碗汤。
许是牵动了情肠,又或许是因为太后才过世不久,皇上不免又哀恸起来,陷入沉思:“纯元也爱琢磨吃食,杏仁茶是她最爱喝的。甜杏仁去皮后加少量清水,研磨去渣,再微火煮熟,添少许糖,兑牛乳后,再配上芝麻、核桃等佐料便成了,纯元不喜太甜,还会再加些许炒过的苦杏仁碎末,入口微苦,回味却甘甜。”
说到杏仁,安陵容的笑容不免僵硬了起来,但很快她又扬起了浅浅的笑容,莞尔道:“皇上若喜欢,臣妾改日尝试着做一做。杏仁茶是滋补益寿的佳品,臣妾也想尝一尝呢。”
正说着,苏培盛走进来道:“皇上,皇后娘娘让人来传话,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和皇上说,请皇上到养心殿一见,敬妃娘娘也在。”
“又闹什么?真是没一日安生。”皇上顿时沉下脸来,“可有说是为着什么事没有?”
苏培盛身子弯得更低:“似乎是为着三阿哥和瑛贵人。”
“这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块的?”皇上眼中犹疑更甚,虽是觉得烦扰,但还是放下了筷子。
“小厨房还煨着一道鹌鹑,皇上午膳才吃几口定是不够的,等下臣妾亲自送去养心殿可好?”安陵容起身送驾,贴心地说道。
“好,朕等你来。”皇上头也不回地答应了。
午后的长街在阳光下绵延开一地的雪光,瑰红的墙映着漫漫的天光,却越发显得幽深,宫殿矗立在长街两边,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下透出阴谋与诡谲,而长街的尽头,便是养心殿。
安陵容拎着食盒走进养心殿的偏殿,却见里头一片狼藉,皇上和皇后一左一右地坐在榻上,一个神色讳莫如深,一个脸上满是阴郁,敬妃坐在一旁,眉眼间是呼之欲出的得意,而近来颇受宠爱的瑛贵人此时却跪在地上,哭梨花带雨,宛若一片雨后青苹,满身狼狈。
“这是怎么了?”安陵容行礼问安过后随口问了一句。
皇后似是难以启齿,皇上则是闭目不愿多说,唯有敬妃,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三阿哥好文采呢,不枉皇后娘娘苦心指导,才教得三阿哥写出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章来。荣贵妃,你也是通笔墨书文的,不如也看看?”
宝珠立刻捡起掉落在地的信件,递给莳萝,莳萝接过后再递到了安陵容的手里。
只见信上写着:“瑛妹见字如晤,借以笔墨遥寄相思。上邪之曲便如吾心,欲与汝相知,长命无绝衰,汝当知吾心。皇阿玛已老,吾虽不慧,却值盛年,若得汝倾心相待,吾此生死而无憾,盼瑛妹相知相惜……”
“都是些不堪入耳之词,容儿别看了。”皇上睁开眼,打断安陵容的沉思。
安陵容脸上震惊之色犹未褪去,抬起头来:“皇上,这当真是三阿哥所写吗?”
还不等皇上回答,敬妃便说道:“昨晚我打发品儿去御膳房拿宵夜,正好碰见三阿哥身边的小乐子在长街上鬼鬼祟祟,品儿觉得奇怪,就问了两句,结果那小乐子心虚得厉害,越问越怕,品儿还以为他是做了贼,偷了宫里的东西在身上,当即就让人拿下了,结果从他身上搜出来了这封信。”她扬眉看向皇后,笑得沉着却危险,“皇后娘娘,恕臣妾冒昧,娘娘教子不善哪。”
弘历名字这里是瞎说的哈,乾隆本名弘曆,也带日字,后简化为弘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