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拍摄结束，陈昊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黑色羽绒服披上，然后又接过助理手中的热水袋暖手。
赵祯见院里剧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道具，他忙趁着这个间隙想去找陈昊谈谈。
他刚进院子，剧组场务见他脸生，快步过来，阻拦道，“哥们儿，不好意思，我们还在拍戏，你不能进来。”
人家有自己的工作，拦他是应该。
他虽踩着冯思苦一战成名，身份、地位、名声扶摇直上，但也没飘到额头上长出通天纹的程度，客客气气的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剧组拍摄，我找下陈昊，和他联系过。”
“哦……”
这人还想再询问一下，怕赵祯在诓他，但忽撇见一旁的麦锦，心中顿时信了几分。
麦锦如今是上升势头最猛的后小花，他身为圈里人，自然认识。
而赵祯如今虽是名声在外，却不是像演员一样经常上电视、拍广告，一句话总结，就是脸不熟。
他指了指院里的大堂，“昊哥在里面，要不我带你过去？”
“不用，就这两步路，不耽误你工作，你忙你的。”
场务瞅了眼走向大厅的麦锦与赵祯，越瞅越觉得赵祯熟悉，想了一会愣是没想起来是谁。
最终无奈，只能摇头去忙。
拒绝了场务的引路，赵祯与麦锦穿过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来到大堂。
大堂内坐着一些等戏的演员，还有一些蹲在墙角。
陈昊好歹是男主角，有点身份地位，坐在一小马扎上，裹着羽绒服，双手捧着热水袋，微微佝偻着腰，瞅着放在腿上的剧本。
大堂里光线昏暗，他脖子低下，离剧本很近，看的很认真，眉头紧锁，似乎很是烦躁。
“昊哥！”
赵祯喊了声，全身佝偻缩在马扎上的陈昊应声抬头，瞅着赵祯，一脸疑惑，“这么快下一场戏？”
见陈昊误会，赵祯走近，笑道，“我不是剧组人员，我是昨天和你打过电话，谈无证之罪的那个，赵祯。”
“哦……”
陈昊恍然，又颇为惊讶。
他没想到赵祯这么执着，电话拒绝了后，直接跑到了片场。
同时又感觉到赵祯的满满诚意。
一个干死冯大导的影视制作公司老总，这样对他，属实给他面子。
他忙收起剧本，站起身，笑道，“卧艹，你咋还亲自过来了？”
“嗐，有些事电话里聊不清楚，我过来当面和你唠唠。”
他听到外面剧组又开始喊演员就位，知道又要开拍，快速道，“咱俩先加个微信，我把无证之罪剧本发你。
你别忙着拒绝，先看看剧本。
看完剧本，咱们再聊。
你有空喊我，我这几天都在这。”
两人当即加了微信，他把无证之罪剧本以文档形式发给陈昊，领着麦锦又颠颠出去，洒脱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陈昊瞅了眼消失在门口的两人身影，又瞅了眼微信刚加的赵祯好友，以及那份写着无证之罪的文档，眨了眨眼，摇头一笑。
没想到和冯大导斗生斗死，最后名利双收，被圈内人各种阴谋、神话的家伙，竟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爽利俊郎的青年。
“昊哥，那人谁啊？”场务不知啥时候蹭了过来，问。
“赵祯。”
他把手机揣进羽绒服兜里，脱掉羽绒服，递给助理，走到院外，准备拍戏。
“卧槽！是他！”
场务惊的大叫一声。
我说怎么这么熟悉！是这个大神！
一看周围人目光诧异的望过来，他忙闭嘴，来到院外等着拍戏的陈昊身旁，“昊哥，他找你干啥？”
陈昊站在窗户前，双手互搓取暖，撇了他一眼，“怎地？我的事还要给你打报告啊？”
“嘿！你别埋汰我了。”
场务不好意思陪笑，顿了下，还是道，“昊哥，他是不是有戏找你？”
觑着陈昊的脸色，场务接着低声道，“昊哥，要是他真有戏找你，你可得接啊！
赵祯这人邪门的紧，眼光特别准，制作的剧质量贼好，剧本特棒，最重要的是捧谁谁火。
《最好的我们》捧出了崔然、麦锦。
《白夜追凶》让许粤翻红。
《我在他乡挺好的》，让三线的周艺直接飞升一线。”
“你咋这么操心我的事？”陈昊好奇。
“嘿嘿……我这不是想着你拍赵祯的戏火了，顺便带带我，把我介绍到他们公司嘛。
我听朋友说，他们公司现在大量招人，报酬又丰厚，不过条件也苛刻。”
场务讪笑，但还是诚实的说出来心中的想法。
陈昊哈哈一笑，正要说啥，就听导演喊着演员就位，他便拍了拍场务的肩膀，走了过去。
陈昊，央戏毕业，正儿八经的正统科班生。
陈昊看了一部张文的电影，顿时萌生了做演员的想法，报考了央戏。
但过了一考，到二考的时候，纯凭爱好，一时冲动的他，一了解其他考生情况。
别的考生大多自带功底，许多都是8年艺校、8年舞蹈学校。
他顿时怂了，想弃考。
被姥姥一脚踹进考场，顺利考进央戏。
他当时所在的班级，在今天被好事者称为明星班。
大学期间，他成绩一骑绝尘。
成绩好，段子多。
期末交8个段子，有6个出自他手。
那时，许多剧组选演员，都是去央戏，但到他班级时，总被班主任拒绝。
班主任对他们的要求是，接片子，可以。但是得剧本好、导演好，组好。
最起码得程歌、老某子那种导演，才能接。
这要求，这标准，其他人信没信不知道，陈昊是信了，还中二的剃了光头，表明自己的决心，以名此志。
可惜现实如雨，冷酷似铁。
刚毕业，第一年，找他的有8个本子，他一瞅，都什么玩意儿，直接给拒了。
第二年，3个本子。
第三年，没了。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给他打电话，他以为有本子来找。
结果人家上来就问，“你还拍戏吗？”
“拍啊！”，他回。
“哦，知道了，下次有戏找你。”
说完，人家直接撂电话，撤了。
这下子，陈昊受打击了，一下子失去了梦想，想退出演绎行业。
还是他老妈安慰他，“我们都知道你有压力，但你知道吗？不是每个演员都有你那么好的运气。
如果你现在放弃，很多年后，你们班级的同学通过一点点努力都出来了，你一定会为现在没有坚持而后悔。”
后来，他接触到了第六代导演，演了他们许多文艺片，站上了海外三大奖的舞台。
但因为都是禁片，在内地观众印象里，鲜为人知。
而且那些第六代的地下导演，如今也纷纷上岸，一个个大不如前，没什么活。
于是，他又面临没戏可拍的窘境。
以往，他一个人还能凑合，但现在结婚后，得养家糊口啊！
没办法，只能接一些他不喜欢、以前绝不会接的电影剧本。
今天这部电影剧本，就是如此。
拍了一天，剧本人物完全没有自洽的行为逻辑，他总觉着和剧本人物是分离的，演起来总感觉是在骗人。
最后一场戏结束的时候，他甚至想把剧本摔地上，大喊一声，“这特么也配叫电影！”
但，他没有，他忍住了。
他知道，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晚上回到宾馆，陈昊头枕着手臂，躺在床上，越想越糟心，越想越失望。
对现下的演艺圈失望，更对自己失望。
就在他情绪越来越低落时，忽想起白天那个洒脱利落有朝气的赵祯，想起手机上那份无证之罪剧本。
想起场务那一番话，“赵祯这人邪门的紧，眼光特别准，制作的剧质量贼好，剧本特棒，捧谁谁火。”
“呵，剧本特棒？能有多棒！”
他嘟囔了一句，可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打开了那份无证之罪的剧本。
然后，就被开头的命案的生猛、凛冽给吸引住，之后他便沉浸在了漫天飞雪下的绝望里，感受到那股原始的粗粝，一起起命案谜团背后人性的挣扎。
12集体量的网剧，剧本不长，但他足足看了四个小时。
窗外夜深人静，黑黢黢一片，不知谁扔的易拉罐在街道上被风吹的滚动，呼啦作响，声音传出老远。
室内，灯光明亮，寂静无声。
靠在床头的他，盯着剧本里严良这个名字，挪不开眼睛。
通读剧本后，他仿佛已看到了这个叫严良的警察，随着一点点理解剧本与融合自己的想法，在自己脑海里慢慢塑造成型。
略带痞气，个性张狂，有敏锐的洞察力。
他越想越有意思，越想越觉出这角色的张力。
犹豫纠结下，他发了个朋友圈，“有个本子，质量特好。但是是网剧，我要不要接啊？”
发了不过十分钟，钟迅给他回了消息，“接啊，为什么不接！本子好的就接！
别纠结是电影、还是网剧，我收到好多电影剧本，烂的没法看，根本没法演！”
看到最顶级的女演员钟迅都是这样一个情况，陈昊再想想自己，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尝试一下电影之外的创作形式。
……
天晴，无风。
阳光稀薄的洒落，不温不燥。
中午，正是饭点，赵祯按照陈昊给的导航，停在就一家在一家饭店门口。
麦锦没来，她今天有戏要拍。
在门口瞅了眼，饭店有那么点档次，不是里面摆着十来套桌椅，一群人吵吵嚷嚷连唾沫星子都看得清楚的那种馆子。
他上到二楼包间，推开门，就见陈昊坐在二楼雅间，歪头透过边上的大玻璃窗，瞅着外面的街道。
听见门声，他扭头，见是赵祯，忙起身，“赵总。”
“昊哥，戏拍的咋样了？”
赵祯与陈昊握了握手，坐下，问。
“还行吧，下午没戏，趁着空找你一起聊聊。”
陈昊把菜单推给他，帮他倒上茶水，“先点菜。”
随后又喊来服务员。
他笑笑，也没客套，捧着那个有他半拉身子大的菜单点着菜，一边道：“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你看了剧本，开始纠结，说明你也觉得这是个好本子。
让你纠结的点，只是因为它不是电影，是一部网剧。”
陈昊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道，“是，这是在纠结的一个点。”
“烧腐竹，凉拌黄瓜，再来份锅包肉，三个菜差不多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陈昊，笑笑，抱着菜单报菜名，服务员在一旁拿笔记着。
合上菜单，他看向陈昊，“整点？”
“整。”
“白的啤的？”
“啤的吧。”
“几瓶？”
“先一人一瓶。”
两人一来一回快速定好，服务员重复一遍，“烧腐竹，凉拌黄瓜，锅包肉，两瓶啤酒。”
“好嘞，马上好！”
见两人点头，服务员收起菜单离去。
不大会儿，啤酒、凉拌黄瓜先上来。
赵祯、陈昊两人倒酒碰了一杯。
喝了杯啤酒，赵祯夹了快凉拌黄瓜，口感嘎嘣脆，夹着醋酸与蒜的辛辣，配酒是又爽口又解腻。
他用筷子把凉拌黄瓜上的香菜挑出来，这才夹起，道，“其实，我觉得你纠结是网剧还是电影这一点的本质，要首先搞清楚。
如果你是觉得电影逼格高，网剧太lo，以前演电影现在演网剧有失身份，那就当我啥没说。
因为我觉得你脱离了做一个演员的初衷，和你说啥都没用。
但要是你觉得网剧粗制滥造，制作不精良，比不上电影的质感，讲不好一个故事，那我觉得，你有失偏颇，你对网剧的固有印象还停留在以前。
前段时间，冯导拍网剧，你知道吧？”
“嗯，知道。”
陈昊点头，我不仅知道他拍网剧，我还知道他被你干死，清空微博，润去美利坚！
赵祯可不知道陈昊的想法，他还在利用冯导仅存的价值，说道，“你看，像冯大导这种成名几十年的大导演，都下场拍网剧，这说明什么，说明网剧早不是以前的蛮荒时代，说明网剧也越来越正规化、专业化。
我觉得，咱们不应该还没了解一个作品，就先主观的以形式去判断一个作品的好坏。
你不能因为一部烂剧本是电影就说它是好故事，也不能因为无证之罪是网剧就说它是烂故事吧？
我觉得你应该拒绝的，不应该是商业制作，更不是主流导演或者电视剧、网剧这些形式，而是敷衍、垃圾的创作内容。”
“我应该拒绝的，不应该是商业制作，更不是主流导演或者电视剧、网剧这些形式，而是敷衍、垃圾的创作内容……”
喃喃低语，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本就有了决断的陈昊，心中似挣开桎梏，纠结、犹豫、顾虑如大海退潮，消失不见，只余青光万里，天高云阔。
“赵总，这戏，我接了！”
陈昊给自己倒了杯酒。
事情落定，赵祯只觉得没白费这么唾沫星子，说的嘴都干了。
他也倒了杯酒，酒杯向前一递，与陈昊递过来的酒杯轻轻磕了一下。
哒！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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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