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的人们认为我们的世界是这样的，大家看黑板上我画的像什么，像不像一个弧形的锅盖盖在了平底锅上……

    而也有人觉得我们的世界是这样的，就像一颗鸡蛋一样，我们的大地就是这个蛋黄，天空就是白色的蛋清……”

    柳泉市暖风福利院一间略显简陋的教室内，苏不晓一身格子衬衫，单膝半蹲在一群小朋友中间，旁边则立着一块一米见方的小黑板。

    教室内有二十几位小朋友，最大的也就十岁左右，正是好奇心和求知欲最旺盛的年纪，而每周五晚苏不晓的“通识课”也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老师老师，我长大了要做宇航员，我想，我想飞到太阳上去。”

    “好想法，不过太阳真的太热了，我们能不能先到月亮上去啊？”

    “老师老师，月亮上是不是真的有小兔子啊？”

    “那就需要团团从月亮上回来再告诉你了……”

    “放心吧小月月，我长大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

    “才不需要你告诉我，我要自己到月亮上去看小兔子。”

    “好了好了，既然提到月亮，有哪个小朋友知道我们离月亮有多远啊？”

    ……

    “苏老师辛苦了。”

    下课时已经接近晚上八点，福利院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一位老人背着手笑吟吟地问候了一句。

    “何院长？”苏不晓讶然出声，连忙上前两步：“何院长您是在等我？”

    “有件事想要咨询一下苏老师。”

    “何院长叫我小苏就好，有什么事您尽管开口。”

    “那我们边走边说？”

    苏不晓来这里做了三个月的义务教师，今晚还是第三次见到这位何善平何院长，他只从一些公开报道中了解过何院长的生平，对其根本谈不上熟悉。

    从福利院门口到出山的公路差不多有一公里，中间有一座宽约三米的小桥，桥下是来自乳山的化龙溪，水流不大，自南向北通往长甸水库。

    “苏老师有没有闻到一些怪异的气味？”行到桥上，何院长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怪异的气味？”苏不晓有些不解，他停下脚步仔细嗅探，猛然，一股强烈的气味直冲鼻端，就像当年实习时去报道的氨水车事故现场一样呛人。

    “何院长，这是？”苏不晓捂着鼻子赶忙往前跑了几步方才感觉气味稍减。

    “你也闻到了吧……”何善平手扶栏杆站在桥头，顶着夜幕下漆黑一片的河道，状似平静地道：“你闻到的就是这段时间化龙溪发出的味道。”

    “河水被污染了？”苏不晓当即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人在偷偷排污？”

    “那边……”何院长指着南边，道：“半年前投产了一座化工厂，自那以后，只要刮南风就会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人闻久了也会感觉头晕恶心，还有最近，化龙溪也出现了大量死鱼，我们怀疑那座化工厂在往河里排污……”

    苏不晓探头往河道望去，刺鼻的气味翻涌，但却看不清河面的情况。

    “没有人向上面反映吗？”

    “怎么没有，但……唉！”何院长落寞地摇了摇头。

    苏不晓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某些地方为了税收甚至为了个人利益罔顾事实的新闻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何院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把这件事向台里反映一下，台里应该会派记者做一次调查报道。”

    “那就谢谢苏老师了……”何院长并没有多少激动，反而有些意兴阑珊：“天不早了，我先送苏老师去坐车。”

    苏不晓紧赶几步，问道：“何院长，您是不是对我没什么信心？”

    “不不不……”何院长摇摇手，斟酌片刻，苦笑道：“我有些话苏老师听了不要不高兴，我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对电视台的报道没什么信心，今晚拜托你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恩？”

    “不瞒你说，之前我们找过记者，《柳泉日报》、《柳泉都市报》，还找过《齐东晚报》，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其实我有过去京城的打算，但，呵……有人找我谈过话……”说着，何院长摇了摇头。

    “何院长，您等我一下。”

    “哎，你去……”

    不等何院长反应过来，苏不晓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去。过了五六分钟，他沉默而归，只是身上的衣服沾满泥渍，手里还提着一瓶泛红的水。

    『卫生湿巾

    材质：珍珠棉柔无纺布、纯水

    规格：15mmx2……』

    『卫生湿巾

    材质：珍珠……』

    『卫生……』

    苏不晓坐在出租车后座，默默拿着纸巾擦拭左手无名指，脑海中的信息如滚屏般显示。鼻端似乎还萦绕着刺鼻的气味，而刚才碰触河水的手指也有些微微发痒。

    手指在碰触到河水的瞬间，指环便给出了信息——『污染水，水污染等级三级（中度污染，污染成分：氰化物、硫酸……』

    离污染源头尚远的取样点的污染等级都达到了三级，更不用说源头附近了，要知道福利院方圆十公里内有数个村庄，稍远一些还有一处农家乐聚集区，这些村庄的灌溉用水一半以上来自化龙溪和长甸水库，这家排污的厂子完全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

    “小兄弟，你先关下后边窗户……”出租车师傅的突然开口，将陷入沉思的苏不晓唤醒。

    “怎么了？”

    “前面是化工厂，那味道太难闻了。”

    苏不晓转头看向窗外，离公路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所灯火通明的大型厂区，十几根高耸的烟囱不断排放着黑漆漆的浓烟，烟雾犹如凝结为了实质，在天幕映衬下一动不动，仿佛十几条张牙舞爪的恶蛟正在肆意咆哮。

    厂区另一边则是一片空地，零星几点灯光照耀着起伏如山峦的土丘，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土丘的颜色并非黯淡的土黄，而是鲜艳刺目的赤红。

    “我们开出租都不愿意跑这边，不但味道难闻，而且跑上两趟车上就能盖上一层红土，住这边的人真是倒了血霉了。”

    “红土？”

    “可不是嘛，都是生产硫酸、冶炼黄金的废渣，在那边堆得和山一样高，一刮风那场面……”

    “我听说这厂子投产没多久啊，怎么会攒了这么多矿渣？”

    “嗨，这里十几年前就有化工厂了，以前就是一家村办企业，小厂子，中间还倒闭了几年……”

    越过厂区范围，师傅重新将车窗降了下来。

    “后来这家厂子被万邦化工收购了，现在这片厂区都是万邦新建的，就剩那堆攒了十几年的矿渣没人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