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高铁车座上惊醒。
即使意识模糊,我对梦里女元婴说的每一句话都印象极深,甚至这一次,“她”首次在我想象里有了一个具体形象——我的脖子上长着一张汤头的脸。
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女元婴可以有形象的话,她应该长得跟高衫子,我的前女友一个模样,而不应该是汤头这样。
“你最爱的就是高衫子。”齐洛曾这样说,“甚至比爱妈妈还爱。”
“更多是尊敬。”我回答她,“无论对她,还是对老妈。”
“我靠,你竟然拿她跟老妈比?”
“是你先开始的这个话题。”
“那好,如果你眼里只有尊重,那高衫子就是你最尊重的女人。”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跟她分手?”齐洛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问。
那大概是我刚跟高衫子分手的第三天。
“因为她是一个奇葩的教条主义者。”
齐洛不置可否:“教条主义?我觉得她就是比较细心而已。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野营时她准备的那个便当?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给花刀烤章鱼穿海苔裙子的。”
“你看到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这种给花刀烤章鱼配海苔裙子的做法是野营前一天,我跟她一起逛书店时,她从一本料理书上看来的。那是一本专门教父母怎么给孩子的便当做装饰的书。就是那个你特别喜欢的营养师写的。”
“樋口白白?”齐洛一下就记起了她的名字。
“是的。那位樋口老师说,根据最新营养心理学研究显示,父母在给孩子做便当时,对食物做漂亮的装饰可以显著提升孩子的食欲及胃肠道消化功能。”
“这种说法早有了。还用得着她说?”齐洛一脸不屑地说,“几年前我们公司给一家小学做午餐选餐网页时,整组都被科普了相关说法。据说不只是对食物本身的装饰,餐具、食品包装的花样百变对孩子饮食营养吸收也极具促进效果。”
我听了她的话,原本不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只对孩子?对成年人就没什么促进作用?”
“这我不确定,当时做的是个小学项目,而且……”她不太确定地说,“樋口白白好像是位专攻儿童营养学的营养师。”
“应该是。那天高衫子从书架上翻出来的书也是专门讲儿童便当的。”
“啊哈哈哈哈,她是要把你当儿童照顾吗?”
我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齐洛等不及了,抢拍道:“那不是很好?老妈死得早,我早就想要个嫂子给我当后妈了。”
“你觉得我找个女朋友就是管着我,照顾你?”
“啊哈哈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并不介意高衫子进入我们家。甚至如果你想早点娶老婆,高衫子是我认可的最佳人选。”
“我偏不。”我的叛逆心一下子冒了出来,开始抱怨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怕,她觉得书上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齐洛不可置信地问,“她有这么蠢?”
“不,正相反,她是个极度聪明的女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谁都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个道理,有傻子觉得书上说的都是真的?”
“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道理也应该人人都知道吧?”
“呵呵,那还真不一定。”
“可被我抓住你又在搞双标了。”我哈哈哈笑了起来。
齐洛笑得比我更大声:“啊哈哈哈哈哈!诶……我理解你说的她的意思了。啊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刚说完,她像醍醐灌顶似的,一拍脑门又问:“你上次说她是一位精算师?”
“在保险行业混的那些年做过这个,但跟我认识时已经转行做大学讲师了。这我也和你说过,她是她们班男生的偶像。”
“教的课是?”
“统计学通识。”
听我说完,齐洛像嘴合不上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了?”我担心地问,怕她神经真出了什么问题。
“你记不记得我小学那个同学?跟我关系特别要好那个?”
“安琪儿?”
“嗯,她跟高衫子很像,所以我一天到晚跟她吵架。”她总算停止发笑,认真对我说,“所以老哥,我懂你。”
齐洛简直在挑战我的记忆力,毕竟她只跟那个叫安琪儿的女生做过不到一年同学。
“她还挺可爱的。”我当然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但也只能这么说。
“老哥你可真不爱说实话,她长得明明奇丑无比。”
“啊?我可能记错了,可爱的是你另一个同学小咖果是吗?我记得你们三个经常一起上学放学。”
“是的,小咖果是外号,因为她喜欢生嚼咖啡豆,故此得名。本名是青子,万青子。”
“那个安琪儿怎么啦?”每次跟齐洛说话,如果不适时把话题拨回主轴,她就会一直发散。
“安琪儿曾经跟我说,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所有书上的所有文字都是骗人的,甚至标点符号。”
我觉得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你把我搞糊涂了。”我说,希望她把话说的更明白点。
“我的意思是,你抱怨我的‘双标’,和你抱怨高衫子的‘教条主义’,其实是同一种抱怨,如果结合安琪儿的价值观思考的话!”
哦。
听到这里,我知道她是真的懂了。
“哦?你懂了?”我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怎么不懂?你以为我们的智商比你低很多吗?相反,我们倒怕你不懂。”
“我们?你和高衫子?”
“我和高衫子,还有安琪儿。”
“你们成一国的了?”
“一国?非也非也,你要是娶高衫子进门,我们就是姑嫂,你要是把她抛弃了,我们就是陌生人。至于安琪儿,早就多年不联系了。只是……”齐洛一股脑儿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无论是姑嫂,前同学,还是陌生人,我都懂她们的无奈,而你不会懂。”
“呵呵……你可以这样理解,正因为是你说的这样,所以我不会娶高衫子进门,也不想跟你谈论她的事。”
“那她现在是你什么人?”
我想了一下,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女神。”
是的,高衫子的身材、长相、性格、修养,足可担当“女神”称号,而汤头,无论怎么包装、化妆,甚至整形,都只是个“女丑”。
我的女元婴真应该长着一张高衫子的脸,而不是汤头的!
清醒后,我继续打开手机浏览truenes网站。
和睡着前看到的一样,网站对谭诺之死的报道还是那么爆炸。
“谭诺的死震惊了整座a市,不仅因为现场太惨烈,更因为他是国宝级学术权威,在世界生物医学界有‘百年一遇的天才’、‘从下个世纪穿越来的外星人’称号。”
看得出,讣告作者在写这段话时正尽力克制自己悲伤的心情,并避免使用过于悲观的词汇。
“谭诺在25岁成为了exo国is大学vip生物医学实验室头号研究员。”
他继续写……试图用几句简短的概括,向众多不了解谭诺人生经历的读者描述他的传奇经历和学术贡献。
“他3岁即在世界生物医学舞台大放异彩,代表实验室,一举斩获“肽链a酸生物细胞修复技术”专利。
即使代价昂贵,直到现在,每年数千万人依然受益于这项轰动世界的研究成果。
通过肽链a酸生物细胞提取技术,医生可以从猴脑细胞中提取生物因子“显a酸”。通过氧化反应,脱离猴脑细胞的“显a酸”可在常温环境中自然“肽化”,形成更具活性的人造生物因子“肽链a酸”。
多项临床试验证明:“肽链a酸”可有效减缓人类脑退行性病变,尤其对阿兹海默症、脑性瘫痪和广泛性发育障碍具有极其卓越的修复效果。
一位8岁老人,只要付得起钱,甚至可以将脑功能恢复成18岁时那样。”
作者继续往下写……
“事实上,第一批使用这种激进疗法的患者大多就是老年人。
根据生物医学学术刊物《theissues》数据回访,在受治疗者因其他疾病死亡前,‘肽链a酸’的注射未显示对患者产生任何副作用。
25年来,这项技术早已逐渐走出脑学科。
泛市场化让众多制药厂尝试将谭诺研发的这种成分部分融入治疗‘男性勃起障碍’的口服药,甚至一些地下制药作坊出现了大批公然宣传以‘肽链a酸’为主配方的壮阳药和安眠药。
即使在这样大的商业利益诱惑前,谭诺依然毅然决定放弃‘肽链a酸’所有专利权。”
我粗粗读下来,觉得这位讣告作者的文字条理清晰,新闻站位折中,不偏不倚,分析问题有理有据,应该是位不错的调查记者。怪不得可以成为悼念专版主笔。
这篇文章的用词甚至让我回忆起谭诺的自传。
“我希望以一身清白奉献医学研究,不沾药厂半分铜臭。”
这是谭自传扉页上,他自己写的话。
讣告还没把谭诺的生平交代完:
“放弃专利后,经历了十五年学术沉寂,谭诺再一次凭‘乙鼠油’研究成果在生物医学领域大放异彩。‘乙鼠油’和‘肽链a酸’一样,瞬间成为医疗领域一味可以令患者‘返老还童’‘起死回生’的神药。(具体效果没这么夸张,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查阅以下我作为索引使用的学术文献。
……
也是他,早于所有正进行同领域研究的药学专家,证实了乙鼠油对癌症的完美治疗效果。
他的每一篇论文都震惊学界。
通过详实的临床数据,谭诺一步步论证了乙鼠细胞内附着的活性因子对人类癌症、艾滋病、白血病等免疫系统绝症具有显著疗效。他用一例例临床病例证明,乙鼠细胞内某种活性因子在进入人体后,具有强效增强人类淋巴细胞免疫力,促进脑细胞再生,帮助神经元修复的功效。”
给作者的结论背书的,是谭诺自己在《乙鼠油在未来对人类所有疾病治愈之可能性之乐观预测》一文中写的话。
“可以这么说,乙鼠油是一剂1倍功效的肽链a酸。在这个领域再次发力,是我在向二十年前的自己发出挑战书。”
当初那样野心勃勃,激情澎湃的他,现在却只剩下一个天灵盖都消失不见了的头。
文章继续写道……
“第一目击者发现,爆炸现场,谭诺的血液已经被完整的抽取出来,保存在实验室角落一个没被波及到的标本瓶里。
血液里浸泡着的,是这位专家的大脑。
看得出,凶手是切开遗体的天灵盖才取出的里面的脑组织,就和他二十五年前对第一只猴子做的那样。
看过现场,任谁都已想象不出谭教授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