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猜错,开合门的另一边果然是后厨,但它并不是餐厅所在的这栋建筑的一部分,而是一间额外搭建的隔间,一个多余的配件,像人类的痔疮或盲肠。
也不知道这个格局的设计者是怎么想的,在我看来,作为一间餐厅,设计师显然最先应该规划的是厨房的位置,而不是用餐区,除非这家店最早规划的不是一家餐厅,而是像我一进门误以为的那样,是一家酒吧,又或者就是设计师的脑回路较常人而言格外清奇。
跟内堂一样,厨房很暗,只有那个水龙头一直在放水的水池斜上方有一扇天窗。天窗正好开在两堵墙夹角的其中一边。它被设计成用来透光。紧贴着天窗有一台一直在呼呼转动的排烟扇,它被设计成用来排烟。
排烟扇的声音不小,但此时此刻,只有仔细听才能听得到,因为下方水龙头的流水声实在太大。
这个天窗和水池的相对位置让我不自觉联想到我躺的那张沙发和其上百叶窗的关系。一种不可名状的逻辑暗示让我相信,餐厅里那张沙发的位置才是餐厅设计者计划中的厨房位置,并且很可能是一个开放式中央西厨。我现在站的位置原本应该是个仓库。
光线斜透过天窗照进隔间,但聊胜于无。它仅仅只让其下灶台和水池部分能被看清。灶台只有两个燃气火口,下面各接着一个老式燃气瓶。这再一次验证了我的猜测,这个隔间在建造之初一定没有预埋燃气管道,是个临时建筑。跟灶台不同,旁边的水池很长,设置有一排六个水龙头,一直在放水的只有左手第二个。我目力所及,灶台和水池区域的面积这只占这间厨房不到十分之一。
我尝试快步摸黑走向水池,很顺利,一路并没有撞到任何障碍物。
站到水池边,我仿佛来到了天堂,掬起一捧水,低头痛饮。冰凉的自来水解渴又凉爽,但只有这一捧哪里够?此刻我的身体状态像是一只在沙漠负重前行了一个月还找不到水源的骆驼。
也不管得体不得体了,我直接把头伸向水龙头,把哗哗哗的自来水直接往嘴里灌。
咕噜——咕噜——咕噜——
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我越喝越渴,只要没有人阻止我,我好像可以一直喝下去。
我偷喝这里的水应该没关系吧?边喝我心里边冒出了一个这样的疑问。
自来水而已,本来就一直开着,流掉了也浪费,何况我是个快渴死的人,我边想边继续喝,也顾不上自己要是喝太多水不是对水龙头不好,而是对自己的身体会不太好这个事。
就这样,一口气起码喝了十升水,我才总算不再有脱水的症状。
喝满足后,我伸手把它拧上。
到底是谁不关水龙头?如果是昨天他们做菜时开的,那就快开了快一天一夜了,也不知浪费了多少水,真可惜。
我边想边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当环境生态学课代表多年的专业病又犯了,见不得一点对资源的浪费。
你学环境生态学的时候是一名环保主义者,你转学学生物医学是因为你想从一名环保主义者变成一名动物保护主义者?我没看错吧?
记得当初我申请转专业到谭诺名下的时候,他边看我的ps申请书边问出了这唯一一个问题。
是啊。我回答。
然后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我起码十分钟说:
好吧,你录取了。
这都是三年前“drtan”生物实验室搬迁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我只觉得恍如隔世,如果给我机会再写一遍ps文书,我一定不会这么写,这样说不定就可以把当时也才刚刚调回来的徐卒貘挤掉,成为第二助理。
我发现人在吃饱喝足后总会畅想很多“如果当初”,但其实并没什么鸟用。
喝完水我头不疼了,精神也好了,起了好奇心开始仔细研究这个后厨。
以下猜测基于我朦胧黑暗中贫乏的空间想象力,不一定准确:
这是一个l形的的厨房,短边是水池,长边是灶台(与水池龙头数和灶台出火口数的多少正好相反,灶台正对的墙上有一面巨大的洞洞挂物板,上满参差不齐地挂着各种锅具和刀具,供使用者一目了然地取用。之所以这样设计师是为灶台和水池的上下方都没有橱柜。除锅具和刀具外的一切杂物,像调味罐、削皮器、擀面、洗菜盆之类的都要么敞开放在台面上、水池里,要么被扔在地上。
灶台上那两个出火位现在都不是空着的。左边那个口架着一口没盖盖的,直径约7厘米的大炒锅,右边那个口架着一只盖着盖子的直径约4厘米,高约3厘米的不锈钢汤锅。
炒锅显然用完后没有清洗过,油和一些食物残渣还留在里面,看不清是什么。汤锅里好像也还剩下些什么。炒勺和汤勺就放在旁边。
厨房正中间是一张开放式操作台,也一样看不清上面是什么,我估计是砧板和调味料之类配菜使用的工具。从对面的入口往水池和灶台边走,摸黑情况下一定会撞到这张占路的巨大的操作台,但我刚刚很幸运并没有撞到。
一路摸着它的边缘走,我大概可以估计出它的形状和大小,这是一张长约5米宽约2米长方形操作台。
我能看到的和大概猜测这个厨房里还有的只有这些。其他没有被光照到的地方,那些陷在黑暗里的角落,我也不知道有什么。
我想摸黑过去看看,但更好的方案是拿手机闪光灯拍张照。
手刚刚伸进兜里碰到手机,它突然就自己响了。
是一条snap上来自太阳鸟的消息:
今天上午谭诺一到实验室就被炸死了!你这只狗腿子可以回来奔丧了!
我呆若木鸡。
谭诺?这不可能,如果是真的,这一定会造成世界生物医药界的巨大震荡。
我尽力保持平静,却掩盖不住内心的害怕和哀痛。
如果是真的,不知这震荡会多大程度波及到我?谭诺跟我描绘过的他想象中美好的退休生活就这么没了?
我想重新读一下这条消息,看会不会是我刚刚睡醒头晕眼花看错了,但没有第二次机会,因为这是一条“阅后即焚”消息,就跟太阳鸟之前发来的所有消息一样,我刚读完就消失了,连同它附带的一张航拍实验室爆炸后浓烟景象的照片一起。
我很想早点回来,但乙鼠油还没有买到,还差一天。我回复太阳鸟。
来时叽叽喳喳,去时潇潇洒洒,这真符合这只太阳鸟的个性。
来时轰轰烈烈,去时烟消云散,不知这符不符合谭诺的个性?
我边等她回复边胡思乱想。很快,太阳鸟的头像又跳动起来,表示发来了新的消息。
随你便,既然你觉得买乙鼠油比谭诺的死还重要的话。对了,你可是谭诺生前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的收件人。lol~
什么?他发来了什么?这太令我惊讶了,因为我显然没收到过这条消息,估计被d市屏蔽了。
她发来一张长长的我账号界面和谭诺的snap聊天记录截图。
2111/824/22:5
公孙无极:教务处明天就要下最后通牒。今天我们必须想到办法把那种无耻的要求怼回去。研究的事,一会警察局,一会教务处,好像谁都能随便来插一脚。
齐羽:只有一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让n来干我们这里唯一一个真正空缺的岗位。
公孙无极:我的第一助手?
齐羽:不然呢?
公孙无极:你帮他单独跟教务处申报一个试验资料管理员的岗位吧。我们这里确实也需要个保管那堆东西的。
齐羽:这我早就跟jingle说过了,她不同意,而且下一次申请要年底,jingle的意思是下个月就让n走人。
公孙无极:除了让他做我的第一助手就没别的办法了?
齐羽:也可以让他做第三助手,芝麻做第一我做第二,或者让他做第二助手,芝麻做第一,我还做第三。
公孙无极:好吧,这两种我都同意,你跟芝麻商量一下,明天再跟jingle沟通,看看她那边怎么说,不行的话先拖住她让她别下正式文件开出n。我醉了先睡了。
2111/825/8:15
公孙无极:你怎么办事的?怎么jingle的告知函还是发了?芝麻说你根本没跟他说我们昨晚商量的办法。
2111/825/9:57
公孙无极:你小子怎么回事?没请假也不来上班?我和芝麻都联系不上你。别以为你外国大学的赞助拿到了我这边就可以不管了!
2111/825/12:28
公孙无极:搞什么鬼?收到快回复。
2111/825/16:3
公孙无极:你到底在哪?
公孙无极:
2111/826/8:22
公孙无极:明天过来一趟吧。
我只是问最后一句,你发这么多来干嘛?
等这张图片自我销毁后,我问太阳鸟。
不看看前因后果怎么理解最后一句?
谁让你又操纵我的账号了?
连线许可是你四个小时前同意的。
这是事实,但事实是我当时根本没有办法不同意!
还好连线了,不然你死定了。
我刚想抱怨,太阳鸟又发来一句。
什么意思?我问。
谭诺死了,你是最后联系人,警方肯定要你进局子配合调查啊!
那又怎么样?反正他的死一定跟我无关,我心想。
所以呢?
所以我从snap中控端把这些记录都删了,哈哈哈哈。她特别得意。
我靠,你别为了这点小事去黑人家服务器了!
小事?那你和芝麻的聊天记录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靠!我忘了。
还有芝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