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邙到时,毛平正跟几个购买沙石的客户在沙石场谈生意,他把收购告示贴好,就把那一排屋子,全都清理打扫了一遍,把堆放蕃苕的房间地板用拖把拖了两遍后,时间就已经到了中午。
毛平对白邙到来很是欢迎,见他把所有房间都打扫了,更是高兴,中午他本来要骑摩托回集镇家里吃午饭的,见白邙带了面条,也不客气,生好火炉,又从屋后边自家菜地里,弄了些叶子菜,两人就下了挂面,将就着吃了。
白邙把一个月的房租交给毛平,他也不说客套话,接过去就顺手装进上衣兜里,接着就带白邙去沙石场看看。
毛平在前边走,白邙跟着他,问:“昨天你那个伙计呢?”说着从后边给他递了支烟。
毛平接过烟,说:“你不吸烟,反倒带着,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有心人哈。”
白邙笑了笑,没答话,毛平接着说道:“他呀,叫周平,因为我两个都是单名,又是同一个字,别人见我两个在起,都开玩笑说,来两瓶。”说着,自己就笑了,“他可比我厉害,在岩水区开了一个煤厂,比这里挣钱多哒,之所以跟我合伙,是当时我没得恁个多钱,本来想找他借的,他见有钱可赚,就说差多少钱他全出,出的钱按比例参股,挣了还是按比例分,沙石场这里,他只占了两成股,其它的都是我的。平常他只盯在煤厂里,昨天是偶然在这哈儿。”
白邙哦了一声,跟着毛平来到河岸边的石堤上,放眼望去,只见清江河水从北一直往南流淌,恰好在香炉石这里被山挡住,便转头向西拐去,犹如一个倒写的“7”字。
一台挖机正从河滩里挖起沙石,往一辆四轮柴油翻斗车里装,还有一辆同样的车,则从专修的便道上,往岸边的沙石场爬。
沙石场是用一块稻田铺平后修成,五六个工人正往斜支着的大漏筛上铲抛刚运上来的沙石,将它分筛成沙子和石子。
运沙车经过白邙和毛平的时候,停了下来,司机跟毛平打招呼,说这两天下雨,特别是昨天和今天早晨,雨下得特别大,本以为河里涨水挖不了的,没想到这次水涨得不太大,估计是山里头没下雨。
白邙给司机递了支烟,问:“这车好开不?”
司机接了烟,将车开到一边,给下一辆车让出道来,点着烟吸了两口,才回答道:“不难,跟其它货车差不多。”
白邙就说自己也想试试,毛平和司机怕他不会,又不好拒绝,就问:“你开过车唛?”
白邙点点头,说:“基本操作应该没得问题。”说着就爬进驾驶台,司机在副驾驶座上,白邙踩下离合,挂上档,慢慢松开离合,踩油门,竟没费劲就开到了堆料场,将车尾调到待分筛的沙石堆,司机又教他如何加油翻起车斗,将一车沙石哗啦倒下,才停车下来。
毛平看着白邙,说:“你小子还行呢,啥子都能来哈!你以后想练车,有空就来拉两趟,让司机抽烟拉屎撒尿休息会儿,两不耽误。”
白邙说:“那要得嘛。”又问,“刚才生意谈妥哒?”
毛平说:“差不多嘛,一会再去镇上签个协议,集镇上要修建一所小学,用料比较大,他们原本要去东华乡买的,但那里沙子多,石子少,不如我这里齐全。”又看看那排房子,说“下午怕是没得哪个来卖蕃苕哈?”
白邙也看了看房子,说:“估计没得,刚张贴出来,哪有那么快。”
毛平就道:“那一会儿我就去镇上,你帮我守着会儿摊子,有人来买,你就带他找我小舅子。”
也不问白邙是否愿意,就冲堆料场的一个油毡棚喊:“王权儿,王权儿,过来!”
只见一个稍比白邙大些的青年人跑到跟前来,毛平指了指白邙,对那个叫王权儿的说:“权儿,这个是白老板儿,叫白邙,津关溪的,用我原来一间老屋收蕃苕,一会儿我去镇上签个协议,他帮我守会摊儿,有人来他就带到你那哈儿,这边你就经管起哈。”说完就把身上抽过几支的一盒烟甩给王权儿。
等毛平一走,白邙就找到刚才那个司机,把身上的烟给他,让他在屋门前休息,自己帮他拉几趟,司机开始有些犹豫,跟着跑了两趟,见没什么问题,就放手让白邙拉。
白邙独自一个人开车,倒也不太胆怯,只是头两车开得有些小心翼翼,后来越来越熟,胆子也越来越大,竟跑得跟另一个司机差不多快。等先前那个司机休息够了,就换另一个去休息,他则整整跑了一下午,直到大家收工,他才回屋稍事休息,锁好门回家。
刚一到家,黑狗不知从哪里跑来,欢蹦乱跳地在他身边扑来扑去,一大群鸡围着母亲刚砍好的猪草刨食,爪子把碎猪草刨得满地都是。
父亲正从堰塘挑水回来,白邙见了,说:“你放那哈儿,一会儿我去挑。”
父亲回了声要得,倒完水后,将水桶和担钩放在灶屋门口,拿起一把扫把,驱赶鸡群,把散乱一地的猪草扫拢,又用撮箕撮了,到水塘里淘洗。
嫂子听到白邙的声音,从屋里出来,说:“哟,邙娃子回来哒,你上午把那个周道师打成啷个样哒?”
白邙拧了拧脖子,哼了一声,说:“你啷个晓得我打他来?”
嫂子说:“嘈得满天满地的,哪个晓不得,人家都说你现在变了耶。”
白邙问:“哪哈儿变哒?”
嫂子道:“说你变得凶神恶煞的,一丁点儿事就动拳踢腿的。”
白邙嘁道:“不招惹我,我动哪个?”
哥哥从灶屋里挑了一担柴火灰出来,对着站在门口的嫂子后背,喊道:“让!”
嫂子侧了侧身子,让过丈夫,说:“是没得哪个敢招惹你哒,估计得躲你远远儿的。”说罢,扭身进了屋子。
白邙冲嫂子家门口说:“好得很!”转身走到灶屋门口,挑了水桶要走。
父亲端着一撮箕猪草在后边,问:“没打成啷个样吧?”
白邙回过头来,答道:“没啷个样,抽了两个嘴巴子。”
父亲说:“那狗日的也是该打,不过你也要注意些。”
白邙嗯着应了一声,就往堰塘走,碰到母亲从菜地里回来,背篓里装了些菜,手里拿着一把点锄,说:“还要去堰塘挑啊?”
白邙说:“嗯,不过到水井那哈儿挑,也应该没得问题。”
母亲说:“听说,上午璐娃儿到我们家来过?”
白邙吃惊,愣了愣眼,说:“没有啊,我回来就去香炉石哒,她来做麽子?”
母亲从背上取下背篓,把点锄在一块石头上磕,想磕掉上面的泥,说:“那不晓得,是别个看到的,来了不久,打个转身又回去哒,你没把那个周道师啷个样吧?”
白邙有点烦,说:“没啷个样,你回去吧,我挑水去哒。”说完,快步走了,一路上直纳闷,芈璐到家来做啥呢?而且大白天的上来,该不会有什么急事吧,是她母亲的病加重了,还是她遇到其它麻烦了?他一路走一路琢磨,最终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越是理不出头绪,心里就越发焦急。
晚上洗脚的时候,母亲见白邙明天还要去收购蕃苕,就问:“明天你嫂嫂他们要点麦子栽洋芋,前几天他们都帮我们哒,你不帮他们?”
父亲插嘴道:“我两个就行哒噻,帮我们的时候,他们是两个人,帮他们,我们还不是两个人?”
母亲斜了父亲一眼,说:“嘁,你以为是做生意嗦,他们才不像你恁个算账呢,他们帮我们说的是一家人全到,那我们帮他们还不得一家人全去唛?”
白邙想了想说:“我那里刚开张,不守着也不行,耽搁一天要少挣不少钱,我看恁个,活路我就不帮哒,把我的工折成五块钱一天给他们,帮几天给几天的工钱。”
母亲说:“你给钱以为他们会要?他们要的是人头,哪怕你啥子都不干,人家也不会说你什么,你要不去,他们就有说道了。”
白邙也犯了难,父亲说:“给钱确实不合适,那干脆明天一早,你去称几斤新鲜肉给他们,免得他们再花钱称,也好堵你嫂嫂那张嘴。”
母亲点点头,对白邙说:“你要不帮的话,也只得恁个办。”
白邙点头同意,然后就咬着手电,洗了一挑篓蕃苕,放在街檐下沥水,好明天顺带着捎到收购点,一天挑一担,就省得再劳动父母运送。
白邙洗蕃苕时,哥嫂却早已熄灯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家人都起了床,父亲帮哥哥往柴草灰里拌化肥,母亲帮嫂子弄早饭。
白邙没去搭手,上完厕所,洗过脸就穿上衣服出门,嫂子见了,耷拉着脸问:“邙娃子,恁个早,你又出门要去哪哈儿?”
白邙说:“津关溪,一会儿就回来。”说罢,也不理她,起身就走了。
嫂子见白邙明知今天家里需要人帮忙,却一点儿不关心不过问,一大早就跑他自己的,心里就恼火,对着他的背影,生气地将手里一把菜摔进篮子里。
白邙在乡政府外边的肉摊上,买了两块肉,一块三斤重的肥肉,一块两斤重的瘦肉,又让老板留半斤瘦肉,一会儿他下来再拿,正当他提着肉转身要走时,见到一个卖豆腐的,便买了三块,两块大的给哥嫂家,一块小的存在肉摊上。
回到家,只见嫂子的父亲程正义、二哥程福生坐在地坝里抽烟,两棵桔子树下各拴着一头牛,大哥程福德正一瘸一拐地抱牛草喂牛,弟弟程福健坐在嫂子家门口的椅子上,背靠着门框,双手抱着肚子,脑袋垂在胸脯昏睡,程福生的两个孩子屋里屋外地奔跑追逐。
父亲拿着一把铁锨,铲门前地坝里的两堆牛粪,哥哥蹲在地坝边上,手里抓着一只刚杀的鸡,在锑桶里烫几下,又提起来拔毛。
白邙笑着和他们打完招呼,走进嫂子家的灶屋,在门口迎面碰见程福春端着一大盆菜出来,白邙急忙闪身让开。
程福春问:“你买肉去了唛?”
白邙嗯了一声,把手里的肉和豆腐放在案板上,说:“三斤肥肉,两斤瘦肉,还有两块豆腐,够不够?”
程福春母亲坐在柴灶前,往灶膛里添柴禾,扭头看了一眼,说:“啷个不够,恁个多,怕是吃不完啰。”说着跟白邙打了声招呼。
程福春说:“本来我吃完早饭要去称的,你啷个称回来哒,好多钱?呆会儿我给你。”
“我说啷个没看到你嘛,原来上街去哒。”说话的是程福生的媳妇马美儿,正蹲在水缸处洗菜。
白邙顺着嫂子的称呼说:“二嫂也在哈。”接着对程福春道,“啥子哦,哪个要你的钱来?”
白邙母亲正在锅里炒菜,转过头来问:“那哈儿还有卖豆腐的?”
白邙侧身让过拿空菜盆的嫂子,说:“卖豆腐的恰好路过,他是要去温泉卖的。”
马美儿洗完菜,放在案板下边,问程福春的母亲:“妈,健娃儿上午啷个做,哪个来照管他?”
程福春的母亲往灶里塞进一把劈柴,从腰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程福春,说:“吃早饭的时候,给福健喝两颗安眠药,让他在屋头睡,只有让他犯困哒,才没得精神闹。”
白邙听了,心说,怪不得程福健还垂着脑袋睡,说不定昨晚就吃了药,也是可怜得很!
嘴里却对嫂子说:“我今天就不给你们帮忙哒,昨天刚把收购蕃苕的摊儿支起来,告示也贴出去哒,我怕他们挑去了没人收会说闲话,下午我回来的时候,你们有没得啥子还需要捎带的?”
母亲早上过来时,就把白邙做蕃苕生意的事儿给他嫂子讲了,心里老大不快,现在又听他这么一说,虽然很不舒服,倒也没挂在脸上,说:“不要哒,你各是要挣钱去的。”
白邙听了,也有些不爽,匆匆跟屋里人打了招呼,回家热了昨晚的剩饭,将沥干了水的蕃苕装进两个蛇皮口袋,挑着走了。
一上午,白邙只收了一千多斤蕃苕,闲得有些不自在,又得空到沙石场,替下开车的司机,帮着拉了几趟沙石。毛平一会来一会走,也不管他。
将近中午,毛平要回家吃饭,白邙说:“莫回去嘛,我买了点肉和豆腐,中午凑合着填一顿呗。”说着,就进灶屋做饭。
毛平也不推辞,又到菜地里扯了几根蒜苗,帮着白邙添柴烧火,很快就炒了一碗青蒜肉丝和一碗煎豆腐,又让王权儿骑车,到津关买一个卤菜、半斤油炸花生、一斤蒸米饭和三瓶啤酒,白邙急忙把钱塞给王权儿,毛平也不跟他争。
菜一买回,三个人就快活地吃喝起来。
毛平拿瓶子跟白邙碰了碰,说:“兄弟,你这一来,我们倒是热闹哈。”
白邙笑了笑,说:“热闹好啊。”
毛平说:“要恁个吃喝,你挣那几个钱,还不花光俅哒?”
白邙说:“花了再挣噻,权儿,来,碰一下。”说着举起啤酒瓶跟王权儿咣地碰了。
毛平说:“我看卖蕃苕的也不多啊。”
白邙说:“刚开始嘛,往后可能就多了。”
王权儿问:“一斤能赚多少?”
白邙答道:“分把钱。”
毛平皱着眉头,道:“中午这顿吃喝的花销,那你一上午连本钱都没挣回来哟。”
白邙笑道:“不是还有下午嘛。”
毛平说:“你这个人倒心宽哈,来,莫光喝酒刨饭,你各人的菜,也要吃噻。”说着给白邙夹了一筷子肉丝。
白邙道了一声谢,和着肉丝,往嘴里刨进一大口,鼓着腮,说:“不宽心又啷个做?”
王权儿插言道:“做生意怪操心的,你开得来车,还不如开车拉货挣钱。”
毛平拿筷子指点着王权儿,说:“哪个做生意不操心,你以为钱从裤裆里出来?”说着,自己却哈哈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问,“你收的蕃苕啷个弄走来?”
白邙说:“收够一车哒,就叫车来拉。”
毛平沉吟一会儿,说:“你要是想用车的话,中午他们回去吃饭的时候,可以用个把小时,下雨天可以随便用。”
白邙又道了谢,毛平却不高兴了,说:“你一口一个谢,不累唛,我看你像个痛快人嘛,跟我还客气?”
白邙笑着没有回答,吃完饭,王权儿洗了锅碗,就钻井油毡棚里看小说,毛平给他交待几句,又骑车走了。
白邙收拾了屋子,坐着便有些犯困,便去王权儿那里借了一本小说,也坐在门口看。
下午陆续又收了三千多斤,是否去叫车拉走,他又不知道粉条厂的货车是多大的吨位,吨位大了,拉一车不够,吨位小了,明天一车又拉不走。
白邙正在犹豫,见沙石场收了工,就跟王权儿说借用一下车,王权儿中午听过他姐夫的话,便爽快地答应了,还叫司机给车加满了油。
白邙洗了车,开到门口,见几个工人正坐着歇息,就给他们一人敬了支烟,他们进出三五趟便将蕃苕装上了车。
开到粉条厂门口,正看见老板田光顺,老板娘张玉春,女儿田甜和制粉的黄师傅站在门口商量什么。见白邙一个人开车下来,都大吃一惊。
田甜嘴快,问:“干哥,是你自己开的?”
白邙笑道:“嗯。”
田光顺啧着嘴说:“你胆子真够大的,要是出了事儿,我真得后悔那天教你摸车。”
张玉春拍了田光顺肩膀一掌,嗔道:“臭嘴巴,不会说点儿吉利话?”
黄师傅也插嘴道:“你娃儿有本事,我坐车都晕,你摸一次都敢开。”
张玉春关切地问:“干侄子,路上顺不,当初不说我们安排车去拉嘛,你啷个冒险自己拉来哒,你从哪里找的车?”
白邙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晓得你们的车能拉多少,就找人借了一辆车,我开得不是好快,路上倒是顺遂哩。”
田甜把白邙上下打量一番,张玉春就笑问:“田甜,你有礼貌没得,啷个看人的!”
田甜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他胆子长哪哈儿的。”
田光顺笑道:“胆子长哪哈儿,你看得出来?”
田甜到底没有绷住,嗤地笑了,说:“哪个说看不出来,没见他满身都是胆子嘛?”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张玉春从厂房里叫人推出一个带轮子的大铁筐子,放在车尾,白邙上车启动翻斗,将蕃苕全倒了进去,几个工人又推进去称秤,他们五人跟着进了厂房,称完秤,当即就给白邙结了钱。
张玉春笑面如花,说:“干侄子,还没吃饭吧?呆会儿一起吃哈。”眼睛却冲田甜眨巴。
田甜装着没看见,抱着她父亲的臂膀,说往上海送货的时候她也要去,田光顺口里说着好,眼睛却瞄着白邙,嘴角挂着笑。
白邙赶紧推说别人急着要用车,不敢耽搁,问清了他们家货车的吨位,赶紧开着回去了,却不知道田光顺两口子当着田甜的面,把他好一顿夸赞,直夸得田甜满脸绯红。
快到家时,白邙却不想回去,他不愿听嫂子那些夹毛扎耳的话,又想起母亲说芈璐昨天上午到家来找他的事,不知道她找自己干什么,心里总是放不下,于是就顺着半山腰,从埋芈翠儿的坟对面小路下去。
到了芈秀儿的坟前,白邙停下脚步,只见一堆不大的新坟上,没有挂坟标纸,也没有堆花圈,只有插在坟堆里一些竹篾条,以及一把用稻草和柏树枝扎成的送魂火把。
火把只燃了一小截,据传如果没有燃尽,说明那个人不该死,燃尽了的,则说明那个人已经到了寿终的年龄。
白邙又回忆起关于芈翠儿的种种往事,不免心里叹息,呆立了一会儿,就往芈璐家走。
到了她家的后门,只听猪圈里的猪在哄哄地叫唤,门却从里边反插着推不开,心里越发着急,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站在那个柴棚前边,想起那天晚上和芈璐在里边的情景,心生万千感慨,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在自家屋后的一块石头上,望着西北边的尖峰寺,枯坐沉思,直到天色黑尽,见嫂子娘家一干人打了竹槁火把,消失在一座山后,才慢慢回到家里。
嫂子正端了从他家借的锑锅进来,一见白邙,就说:“吔,挣到钱哒,连饭都怕吃唛?”
白邙不想理她,阴沉着脸往里屋走。
嫂子却来了劲,高声说道:“挣点儿钱哒,脾气还大哈。”
母亲从灶屋出来,赶紧接了锑锅放在地上,把程福春往出扯,她却扭捏着身子不走,说:“还跟我甩脸色嗦,你前段时间做生意,那我们没出过力唛?”
白邙实在气恼,在屋里回了一句:“你出力没给你钱嗦?”
嫂子听了,就要往里屋冲,尖声说:“呵,你给那几个也算钱?”
白邙从里屋出来,黑着脸吼道:“看不起就给我还回来!”
母亲一边使劲把白邙往里屋推,一边恨声道:“冤孽,少说两句会死唛!”
嫂子越发起劲,嚷道:“哟,那你吐泡口水舔回去噻,你给那几个钱,那也是我应该得的,是我又卖力气又跑腿的辛苦钱!”
母亲又过来拉程福春,央告般地说:“福群,劳慰你,莫吵哒,啊,赶紧回去,都累一天哒,快回去歇着!”
白邙被气得脸色发白,本想要出来跟嫂子理论,又不愿母亲在中间为难,只得强压住火气,把手里的扁担往墙角狠狠掷去,坐在一把椅子上,胸口不住地起伏。
程福春犹在外边嚷:“一说起就是钱,那我还跟着担惊受怕呢,那天我要不在,还不晓得打成啷个样来,回来问他一句,还跟我使脾气!”哥哥白成过来,把嫂子硬生生地拉了回去,又被程福春数落着骂了一通。
母亲拉长着脸,走去关门,见白邙父亲洗完两篓子蕃苕沥在外边,正要进来,就憷着眉头怨道:“这两个冤孽呀!”
父亲进来问:“两个这是啷个回事儿?”
白邙没有回答,空着肚子,晚饭也懒得吃,洗完脸脚就往床上躺倒,恨不得马上把家搬走,不再跟哥嫂住一块儿,省得成天听嫂子那些风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