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沈行远才开始对付晚饭。
这些年沈行远为了工作满世界飞，每年在家住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三个月，对待三餐更是敷衍。周素素看不下去，常常会送些自己做的食物来，放在冰箱里存着，不论他何时回家，总能有口热饭吃。
沈行远大学时期结交了这两位朋友，快二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幸得他二人照拂，他才活得像个人样。
这两年沈行远总是想起青年时代的旧事。
沈卫二人是大学室友，毕业后一起进入柳城国际航空公司当飞行员。上岗后好几年工作上都被打压被压榨，感情也因聚少离多难以为继。
某一次不知是哪位乘务员往卫风兜里塞了酒店房卡，被周素素发现，小两口闹了好一场世纪大战。没过多久卫风便辞职离开了航空公司，回家接手父辈的餐饮生意。
卫风在这一行做得不赖，每每参加同学聚会，穿一身t恤短裤拖鞋，形象全无，却是人群里最意气风发的那一个。
反倒是他们这些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的人，日子一个过得比一个烂。
以至于沈行远常常忘了，大学的时候他才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而卫风只是沈校草的好兄弟。
人只有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才会怀念过去，沈行远一直都知道，自己现今落魄。
但此时端着热乎乎的一碗饺子坐在阳台上，挨着暗香浮动的几盆兰草，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竟无端猜测起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是鬓角微白，双目混沌，精神萎靡，体态丑陋。
或许随着年纪增长，还有大大小小的病症缠身。
这样的他，断然不是正确的摘花人。
沈行远收拾干净厨房回到卧室，手机屏幕仍亮着，不断有新消息进手机。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起手机，严未清刚好在骂人：喂，别装死啊！
将历史消息浏览完，沈行远忍不住劝道：小严，我不是你该喜欢的人，你最好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严未清不得不承认，这样直白的拒绝到底是令她难过了。
她放下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
两分钟后严未清打开手机，敲键盘：不回消息真的很不礼貌！
沈行远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晾他这段时间的行为有多“不礼貌”，而是为自己的失礼认真道歉：抱歉，刚才去吃晚饭了，你那些胡话我没法回复。
严未清抬眼看了一眼通知栏，十一点半，讽刺道：你这晚饭吃得够晚啊。
沈行远：我生活作息就这么不规律。
严未清半信半疑：有多不规律，黑白颠倒？
沈行远：看情况。有时候排班多，黑白颠倒是不可避免的，今天只是起得有点晚。
有多晚呢？不过是比普通人午觉睡醒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起床后他去了超市采购，六点半驱车到钟山路小区，碰见了她。
严未清：还真没看出来……
沈行远：所以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严未清：我可以了解你啊。
沈行远：我有我的人际交往圈子，有了解我的亲戚朋友，不需要一个小孩来了解我。
黑夜如浓墨，只有冷白的月光透过飘窗洒进来，衬得年轻人的眼眸格外明亮。
严未清面向窗户侧躺着，脑袋枕着手掌，另一只手按亮手机屏幕，数字时钟显示为凌晨一点。
再次回顾两人的聊天记录，严未清忽地想明白了什么，于是毅然决然拨出沈行远的电话。
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耳畔传来婉转的歌声，下一刻播放器被暂停，沈行远问：“有事吗？”
“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严未清问，“我知道我的性格不招人待见，你也不待见我，对吧？”
沈行远毫不犹豫地否定，“当然不是，小严，没有人会讨厌你。”
严未清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我知道了。”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
“早点休息吧，小严。”沈行远打算挂断电话，严未清才鼓起勇气开口：“我当然不了解你，因为我根本没有机会，你不能因此否定我。每一段感情都是从互相了解开始的，我们还没有开始，你凭什么告诉我不合适？”
沈行远的语气冷硬起来：“小严，你当然可以在交往的过程中去深入了解你的男朋友，合则聚，不合则散，理所当然，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我这样的男人。”
“为什么不能是你？”
“你很聪明，我们都知道，所以你没必要明知故问。”
严未清故意和他唱反调：“我不知道。”
“如果我有女儿，我绝对不会同意她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来往。”沈行远道，“你妈妈曾经是我的老师，我尊敬她，也一直把你当自家妹妹看待，所以我和她一样盼着你好。”
这番说辞，和严未清预计的分毫不差，但她并未重视这种观念上的分歧，也没料到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因此饱尝艰辛。
“迂腐！”严未清鄙夷道，“您可千万别觉得自己和我妈一样是长辈，占我便宜呢？”
“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
“哥，我不知道你怎么看自己的，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在我眼里一直很好，很好。人不是物品，离过婚的人也不等于残次品，对吧？”
沈行远有片刻愣神，“你倒是能说会道。”
终于从他的话音里窥见一丝丝欢心，严未清忍不住嘴角上扬：“你知道就行，所以麻烦你别试图跟我讲道理，我不是没有主见的小孩儿，你不可能轻易改变我的观念。也希望你知道，我喜欢你好几年了……”
“小严，别说了。”
严未清停顿片刻，还是说了下去，“以前你有太太，我才选择沉默，就像你说的那样，那时候的你才真的是我不该喜欢的人啊。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喜欢你了。从小到大，我很少执着于什么东西，可是这些年我一个人在bj，每次无端想起你，都更加确定我的心意。每想一次，我的固执就增加一分，日积月累的就割舍不掉了。”
“刚回柳城的时候我还在犹豫，要不先考察一下你吧，我要求还挺苛刻，希望你温柔体贴、品行端方、没有不良嗜好、不带拖油瓶……结果，这段时间没看见你，我急得把要求一减再减。”
沈行远心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成一句打趣的话：“傻瓜。”
严未清压根不以为耻：“我比傻瓜还傻，我是恋爱脑。”
“小严，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你是说我脸皮厚吗？”
“不止。”沈行远说，“你有想法，有手段，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不要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在我身上。”
“哥，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害怕自己会喜欢上我？”
沈行远坦诚道：“都有。”
闻言严未清捧腹大笑，“哥，你也让我刮目相看！”
待她笑够了，缓缓说道：“虽然我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但是希望你喜欢上我的时候，能像今晚一样坦诚，能像我一样，就算为世俗所弃，也遵从自己的内心。这样的话，就算我们最后没有在一起，我应该也不会感到太遗憾。”
“我会尽力。”沈行远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能得到你的欣赏，我很荣幸。虽然我自认活到现在没做过任何背德违法的事情，或许配得上你的欣赏，但绝配不上任何一个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在一段感情面前，衰老，就足够抵消我所有的优势条件。”
严未清不以为然：“无所谓，我会给你十倍的筹码。”
沈行远仿佛能透过手机屏幕看见她那副“我自有主张”的姿态。
是一只骄矜的小天鹅。
即使于水面静止不动，也拥有整片湖泊。
而沈行远只是一个有幸途经湖边的过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