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丁文才也没走。
“子兴(丁文才的字,有什么事么?”会堂已散得清静,蔡曦却仍坐在原位继续批注,头也不抬得问。
丁文才坐得进了些,笑了笑,借机将李欣荣遇难之事前前后后和蔡曦说了。自然,外甥刘进宝失散多年得以重聚,也不动声色的提了。
蔡曦闻言略有所思,最后终于抬起头,欣慰一笑:“家人重聚,是好事啊。”
丁文才也附和道:“是啊。”
丁文才正不知如何提起,蔡曦却自然而然,饶有兴趣得问道:“你这外甥如今可有正经活计?”
丁文才赶紧道:“大人说笑了,我那外甥刚到武进,现在赋闲在家,没给他找到合适的活计。我……”
蔡曦道:“有话直说。”
丁文才惴惴道:“蔡县,我想让我这外甥到衙门里,跟着史县丞或者李县尉干段时间,锻炼锻炼。”
蔡曦笑道:“并无不可。”
丁文才没想到蔡曦答应得如此痛快,刚想称谢,蔡曦却又道:“但想留在衙门里,却恐怕不妥。”
丁文才哑然。
蔡曦悠悠道:“子兴啊,史其道的儿子和侄子,李巍的两个儿子,都想进衙门,我唯独安排你外甥进来,你说他们二人如何作想啊?”
丁文才面上称是,心中却道:你乃一县之首,就这么三四个人,一并解决便是,何须如此为难?
蔡曦放下笔,结语道:“那就先让你外甥到李巍手下干几年,走一步看一步吧。好了,今天说的事情也不少,你手头也分到不少活,去忙吧。”
丁文才如何肯走,离座半起身争取道:“蔡县,我就这么一个外甥,您无论如何……”
蔡曦不理丁文才,自言自语道:“武进的水渠已经拖了太久,今年怕又是……”
丁文才忽然灵光一闪,紧跟道:“蔡县说的对,您提了这么多年,是该好好修一修了。”
蔡曦低垂眼眉一抬。
他是武进的一把手,本应在武进官场上说一不二,何用这等低劣手段平衡下属。
可武进的衙门却别有门道。
如今的武进衙门,胥吏臃肿,这些小吏中不乏祖辈就扎根衙门的,经历几十年沧桑变迁后,其关系已盘根错节。别看只是些毫无职位的胥吏,人一旦多了,虽不至挟制主官,但监守自盗、弄权舞弊、操纵官事的能耐绝对是有。即便是他蔡曦想推一件事,若是冲了衙门中的多数胥吏的家底,亦是步履维艰。
官府中一旦有了此种情形,人心便散了,慢慢地便连一众县官也开始“各自为政”。
这才真正让蔡曦头疼不已。
丁文才执掌文书章印,权力不小,但在推动水利一事上帮不了太大的忙。蔡县也是病急乱投医,有个县级支持自己,总也好说话。
想到自己堂堂一介县令,竟需用这种手段拉拢自己的班子,蔡曦的嘴角暗自抽动。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终是点点头,道:“你那外甥也不好凭空插进,外人说得不会好听。我看李巍带人去花轿岭就是个的机会,你回去和李巍好好商议,若能让孩子从中取些功劳,你我顺水推舟,便什么都好说。”
蔡曦只是空口一说,甚至没有答应这一点蝇头小事,丁文才便大喜道:“蔡县,我那外甥熟悉常州地理,李县尉去花轿岭,我那外甥可做个向导。”
蔡曦依旧点头,却不再说话。
丁文才得了令般,兴高采烈离座作揖:“谢蔡县帮衬。”
然后快步走出厅堂。
在武进几位大人物的推动下,围剿花轿岭,已箭在弦上。
丁宅。
进宝如同泥鳅一般缠在陆渊身上,双臂锁住陆渊双臂,双腿箍住陆渊下盘。别看进宝年纪不大,但身高臂长,这锁止手法已然有模有样。
只见陆渊和进宝僵持一小会,便使巧劲挣脱开来,进宝甫一脱手,便更换姿势再次奋力缠上,如此反复。
“用身体试探我力浅的关节!”
“‘抓经拿脉’!不要胡乱发力!”
“不断尝试,不要停下!”
陆渊不断催促着进宝。
旁人教武如何也要先学半年招式,然后才开始对练。可陆渊深知短短几日若虚耗在招数上,恐怕自己这短短几天后只能得个空架子,是以第二日便亲自上手陪进宝练起这擒拿锁身之法。
进宝闯荡江湖多年,免不了与人争抢斗狠,本就身骨极壮、气力不小。只是以往市井争斗使得全是蛮力,这几天陆渊对进宝多加教导,终让进宝这三分的力气,使出了十分的本事,甚至到了后几日,进宝便是与李峰动手,若李峰稍不注意被进宝近了身,也要被摔个跟头。
李峰前些日还以玩笑心态与进宝过招,到后来被进宝摔怕了,直摆手道:“唉唉唉,不玩了,我一个练刀的,手上功夫不行”
进宝自觉小有所成,洋洋得意。
可陆渊又让李峰持刀与进宝试招,但见李峰刀锋抖擞,逼的进宝根本近不了身,往往三五回合便败下阵来。
进宝这才明白兵刃与拳脚的差距,逐渐收起轻浮之心。
而陆渊白日教授二人习武,晚上回到客店则彻夜掌灯撰写修习要义,这些要义并非行世的武学典籍,都是陆渊几十年修为之凝练,提纲挈领,欲为二人今后十年的武学道路奠下根基,弥足珍贵。
只是这一教,便是半月过去了。
陆渊起初并不在意,到后来也不免频频询问丁文才何日能发兵“花轿岭”。丁文才本也说“快了快了”,可其后又是多日毫无动静,自也奇怪起来。再去询问李巍,才得知文书早已照蔡曦之意发往临近各县,可近日常州境内突发异动,常州府行文各县,要求排查禁守门户、严查过路。在此节骨眼上,便是蔡县也得取其轻重,让李巍领人于县内各处增派人手,一时间竟顾不得“花轿岭”了。
丁、陆得知此信后,均是哑然。也不知这所谓“异动”究竟是什么,竟惹得一州之内如此大的阵仗。
这本已是不得不发的一箭,竟然硬生被阻了下来。几人面上不说,心下却各不好受。
这日下午,家中下人匆匆找到后院正在授业的陆渊。
陆渊颇有奇怪,他嘱咐过白日里时不许人靠近,丁家这名老下人平日极为机灵,知道避嫌。
下人引陆渊来到客厅,厅里端坐着一名负剑少年。
“二师伯。”少年见到陆渊,站起身。
陆渊奇道:“小济?”
下人见二人确实相识,懂事得退出厅堂。
少年急火火得站起身道:“二师伯,大伙查到‘那人’消息,言靖师兄怕我们有闪失,差我来请您出手。”
陆渊反问道:“你们如何知道我身在武进?”
他离庄往寿州办事,半路才折返常州,庄里的人理应不知信才对。
名叫于新济的少年一愣,随后解释道:“我们师兄弟在常州府抓到两个人,其中一人受了重伤,身负大师伯您的剑气。师伯,您最近与人动过手么?”
陆渊点头道:“半月前前,我确实伤过几个登天境,但应该伤的不重。”
于新济心说人都快废了,还伤的不重,但面上还是要给师长面子,只能忍笑道:“这就对上了!这些天我们发觉常州一些本地帮派频频动作,一查,那些帮派多半都是‘那人’裙带。如此我们岂肯放过,原本言靖师兄还担心我们不是对手,正愁联络不上您,却正巧撞见这有两名“登天境”高手与当地帮派起了冲突。我们察觉其中一人被您“霆霓剑气”所伤,便顺手抓了人来,本是想挖出点‘那人’的消息,却没想从这两人口中得知了您的行踪。”
陆渊暗道,只怪官府行事拖沓,自己这边还一心赶去“花轿岭”围剿,眼看众贼已转移各地。不过回神思量,此帮派“异动”和官府所谓“异动”是否同属一事?陆渊想到此处继续问道:“这两人现在何在?”
“呃,其实跑了一个,只抓住一个伤重的。现在押在客栈,由几位师兄看着。”
“所以就派你来报信?”
“是,我脚程最快,功力又最弱。”于新济“嘿嘿”道。
陆渊皱眉,似乎不满那位“言靖”师兄的安排:“可你是你们十三剑的阵眼,若你不在,不成剑阵。”
于新济满不在乎道:“师伯,哪有人能惊动我们出动剑阵啊,您过虑了吧。”
陆渊反问:“那你又为何来请我?若是‘那人’来了,你们又该如何应对?”
还是太过年轻。若是无意还好,若是当真遇上调虎离山,支走一人,怕是要多生变故。
可不管如何,事牵庄中大事,更关乎弟子性命,“花轿岭”一事也眼看告吹,陆渊便意欲告别丁文才,启程往常州府而去。
临走前陆渊自然将花轿岭众匪流窜到常州府一事告知了丁、李二人。
三人面面相觑之下,也尽皆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