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质量尚可,并未因此摔成碎片,而是在脆响里弹了两下,便咕噜咕噜的滚落到路边的绿化槽边停住了。
或者说,被碗上连着的,一片焦糊色的只剩下半只的手掌的停住在了那里!
那半只手掌被烧得焦黑,五根手指只剩下三根,皮肤已经出现碳化,似乎马上就要碎成渣滓,然而它仍在动弹,似乎刚才摔落的时候就是因为这半只手掌的缓冲,才保护了这只碗。而现在,它仍在完成自己的使命——那半只手掌努力的挪动瓷碗,想要将瓷碗转移,可惜的是,一只剩下三根手指的断掌又能做什么呢?于是,那手指在无力的挣扎了片刻后,最终还是失去了动静,如热风之下的雪花一般消融,化作一滩奇臭无比的黑灰色液体,流淌在地面和瓷碗之上并急速干涸,形成了一片干枯的黑色黏着物。
与此同时,和谐六巷那些闪烁的灯影则慢慢恢复了正常,只余下一缕冷风在巷子里吹荡,吹过路面的零散的杨絮,吹过石灰墙上显眼的标语,吹过深夜枝头摇曳的叶片,吹到了踏入小巷的晚归客身上。
“嘶——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晚归的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抱着膀子满脸的不可思议,几乎怀疑自己穿越了。
“倒春寒?这特么都麦收了,还能有这么冷的风?不会是谁家空调漏了吧?”
农忙时节已是盛夏,白天温度普遍在三十度以上,忽如其来的寒风的确让人诧异。不过好在这风似乎散去的也很快,晚归的男人只打了几个哆嗦,向前走了几步,便又重新感受到了夏夜传来的燥热。于是他便跺了跺脚,驱散了这片刻的寒意,向着远处亮灯处走去,一边走,还在一边唉声叹气。
“现在的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一个两个的都猴精猴精的忙了这大半夜,收获寥寥啊。不过也是,镇里好不容易能带起这么大的流量谁也不是笨蛋,谁都想吃两口。”
晚归人咕哝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抱怨着心里的不满,同时又对接下来的生活感到期待。
他是个经营民宿的小老板,尽管七河镇如此偏僻,但好歹也是有名的古镇。这年头向来不缺喜欢到处走走看看的年轻人,因此靠着自驾游的微薄生意倒也能算混口饭吃。
能在这凶乡僻壤里做生意的都没有蠢人,七河镇寻宝时间在短短时间内已经火出圈,一大批可能短暂但却近在眼前的流量已经迫在眉睫,这一口财富是实打实的,靠他一人肯定吃不下,于是这位老板便开始想方设法的拉动亲戚朋友,是租也好是借也好干脆合作也好,总之就是要打算来个临时版的扩大经营,争分夺秒的把利益最大化。然而想法是好的,主意也就在那里,可能想到这些的人并不在少数,这一晚他的收获显然没能达到预期。
“他大舅好像还有几间老房子,不过位置在镇子外围,而且都二三十年没住人了嗯,破一点也没什么问题,现在游客思维猎奇,简单的打扫一下,可以做个主打复古风原滋原味的潮霉套间”
男人自言自语着,已经走过了大半小巷,巷子里那站灯光已经近在咫尺。他的脑子里仍在思索如何赚钱,目光略显出神的看着路面。
然后,他就很自然的看到了那只滚落在路边的瓷碗。
“?!”
男人的脚步顿了一顿,瞄了两眼,便走过了瓷碗。
片刻之后,脚步声慢慢退了回来。
男人在瓷碗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也是迟疑和犹豫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弯腰将这只沾满了黑色污垢,但显得相当老旧的瓷碗拿了起来。
“这是古董?彩瓷?”
男人也是七河镇镇民,知道七河镇当年文物古玩行业火热发展的盛况,因此对古玩颇有些敏感。然而他此刻仍然不敢确定:一来现在这年头镇上的古物存量确实不多了,二来就算有,也不能就这么随手放在路边对吧?三来你就算是路边有什么没有被人发现的古玩,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两三年前刚修的水泥路上啊。
或许是出于侥幸心理,又或许是抱着看一眼也不会太吃亏万一真是就赚大发的心态,男人还是回来了。
可是,当男人拿起瓷碗的时候,他立刻就明白,这东西并不简单:瓷碗入手轻盈,釉质绵密,色白而晕黄,一只活灵活现的大公鸡红润如血,显然不是一般工艺品。这个发现让男人一惊,他心虚的左右看了看,翻开瓷碗的碗底,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这一刻,他再也没有心思去思考扩大生意的事情了。
下一刻,男人果断的把瓷碗揣进怀里,一溜烟的跑回了家里,并顺手将门反锁,关闭了门前的灯光。
黑暗里,男人粗重的喘息夹杂着兴奋的笑声。
“发达了,发达了,这是青花五彩瓷么?乾隆年的款,这不得几十万出去了!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不不不,还不能确定,万一是假的呢?万一是个残的呢?得再看看,再看看~”
天降横财,男人没敢声张,甚至没敢知会自己的妻子,他努力的压抑了一下激动地心情,抱着瓷碗直奔某个还没住人的客房,打开灯仔细的观察起来。同时拿出手机,不时的搜索对照和拍照片。
天气本就燥热,男人的心情又特别激动,只过了一会儿,便觉得口干舌燥。
他小心翼翼的把瓷碗放到枕头上,伸手拖过客房里的瓶装水,一口灌下去大半瓶。
文物的鉴定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男人并不具备太深的专业知识,然而在金钱作用力的推动下,男人此时觉得即便再难的知识,这一刻他也能快速学会并融会贯通。他兴致盎然的一点一点的查资料,对图片,甚至还用了一些百科上胡诌的鉴定方法,颇有所得时,兴奋的手舞足蹈,眉飞色舞;遇到不解时,忐忑的抓心挠肝,满头大汗。
他不停的拿过一瓶一瓶的瓶装水,往自己嘴里灌,然而男人仍觉得口干舌燥,并且那份焦渴已经从嘴里蔓延到了心里。客房的几瓶水喝完了,他用力的跳下床从仓库里又拖出一整箱来,拧开瓶盖的啪嗒声几乎在房间里连成一片。
“渴,我好渴,怎么会这么渴?怎么会这样?”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茫然的低头,看到地上已经滚落了十多个瓶装水,然而他嘴里还是干涸的连一丁点的吐沫星子都挤不出来,甚至舌头都干燥的出现了灼烧感。他干脆一手一瓶水,连续不断的往嘴里灌,甚至爬到了卫生间里,用水龙头往嘴里放水。然而那焦渴却越演越烈,烈到男人已经无法思索。
“水,我要水,更多的水!”
男人已经双眼发红,卫生间的水龙头、花洒和淋浴已经开到最大,三个水源都在往他身上浇水,可是男人慢慢明白,即便是再多的水,也无法止他口中之渴,心中之焦。
不是水的问题,而是如何喝水的问题!
男人在水里站了一会儿,整个人似乎变得木讷了几分,他粗重的喘息着,重新端起了那只瓷碗。
水花流入瓷碗,黑色的污迹被冲洗下去,露出了光亮的碗底,尘土和泥垢打着旋漂浮在碗里,令碗水显得浑浊。然而在此时,这碗水对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本能上,男人仍在抗拒,抗拒着脏水,更抗拒着来自本能所预警的致命危险,然而一般人的抵抗在这里毫无意义,男人最后还是张开了嘴,把碗里的水倒进了嘴里。
咕嘟!
淋浴下,水被大口咽了下去,一口接着一口。
男人的皮肤也在水花里越来越白,最后变成了半青半白的模样。
数分钟后,客房的门被慢慢打开,男人浑身湿透,一只手稳如泰山的端着一只瓷碗,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呆滞无神,紧闭的嘴唇里隐隐有液体在缓缓流淌。
“口好渴,有水么?”
男人慢悠悠的念叨了一句,转过身向着妻子所在的房间走去,脚步僵硬死板。
沉重的脚步声引起了妻子的注意,他妻子本来已经睡着了,听到敲门声后,这才睡眼惺忪的推开门,看向黑暗里站在门口的丈夫。
“这大半夜的,你不是睡客房了么?怎么不开灯啊嗯?你,你怎么了”
女人诧异的看着眼前脸色灰白的丈夫,看着对方已经不再聚焦的眼眸,本能的感觉不对劲,然而没等她发出质疑,门前的男人已经再一次开口了。
“口好渴,有水么?”
女人的所有动作立刻僵住了,她错愕的表情渐渐消失,变成了木讷和麻木,她并没有回应有没有水,而是径直的接过了男人手里的瓷碗,稍微抿了一口。
那碗中此时无水,但女人的嘴角却流下浑浊的液体。
片刻之后,女人抬起头,用灰白的脸和麻木的瞳孔直视着自己的丈夫。
“口好渴。”
“口好渴。”
两个已经失去活力的身影,慢慢的转过身,向着民宿内其他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