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就先送您到这儿吧。”柳东来扶着张老师,将他送到了家门前,态度恭敬显得儒雅。
张老师点了点头,门口已经注意到一行人的师母刘芸迎了上来,先跟柳东来打个招呼,然后冲着张老师就是一顿喷:“你个糟老头子,都说了不让你去,偏要去!东来工作那么忙,你还给他添麻烦!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柳东来对这位性格火爆的师母也是没辙,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是我请老师去指导工作的”
“指导个腿!”刘芸瞪着柳东来道:“他老张有几斤几两还能指导你们公安局的工作?东来,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偏着这老头了,你们爷俩还真是穿一条裤子啊?这时候还替他说话?”
张老师的脸憋得通红,气呼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是有正事!”
“正事?你的正事就是吃药养病!一大早的跑不见人,给你准备的药都不吃,也不想想你多大岁数了?还能跟年轻人比?”
柳东来这时候才敢插嘴,从心而动的自动改换阵营,“老师,这就是您的不对啊,忘了什么都不该忘了吃药啊,您的身体最重要。这样吧,您先赶紧回去吃药,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不打扰了。刘老师,您也注意身体啊,我就先走了!”
柳东来撒腿就跑,张老师有心去追,但被刘芸死死地拉住,老头挣了两下,最终摆出个心死的表情来。
刘芸目送柳东来离开,这才阴沉着脸把张老师拽回去。
柳东来跑了好远才停下,远远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张老师被强行拉进屋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同时也是心有怯怯:他明明记得年轻那会儿老两口感情那叫一个好,两人都是七河镇学校的教师,平日里的恩爱还是出了名的,用四个字总结就是“相信爱情”。可现在怎么就变味儿了呢。或许爱还存在,但爱的方式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爱人,难道几十年后也会变成这样?柳东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从张老师家的巷子出来后,柳东来径直上了等在路边的警车。临时充当司机的民警小郑一直没熄火,车里的空调很是凉爽。
车内不止小郑一个人,这一次陪同他去“闹鬼”第一现场的还有镇文化站和市文管所的同志,他们本来是就是去查看现场的,碰见张老师只是一个意外,为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七河镇文化站站长罗文远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作为基层文化干部,虽然才毕业没几年,但已经经过不少历练,显得很是沉稳,是典型的年轻人才。
文管所的负责人焦中华则更像个庄稼汉,衣着老土晒得雀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但他的专业能力确非常扎实,曾经主导过多次考古发掘,是文物方面的专家级人才。
两人没有下车,都看到了刚才柳东来狼狈跑出来的一幕,各自偷笑。
罗文远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在本地工作好几年了,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柳所长很尊敬张老师啊,不过刘老师可是‘凶名在外’,刚才要是我,早就撒丫子跑了,你还能说上几句话呢。”
柳东来翻了个白眼,吩咐小郑开车走人,顺手从口袋拿出烟来散给两人,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股长长的烟气,这才感叹道:“习惯了呗。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去世的早,张老师和刘老师人好,供我上学,他们对我来说算得上半个爹妈。”
罗文远恍然,点头道:“张老师一辈子为人师表,出了名的。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柳所长的事,没想到跟他们还有这一层关系。说起来二老年纪都不小了,怪不得柳所长会放弃升职去省里的机会,回来七河镇当一个副所长,是不想离他们太远吧?”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柳东来点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
焦中华擦了擦眼镜,闻言笑道:“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这肯定不是主因。主要还不是因为那个陈三。不然的话,你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我喊过来?”
柳东来哼了一声,“我找你是因为市里的文件,打击文物犯罪联合执法的事儿,喊你来你能帮啥忙?个老学究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啦!”
“联合执法那是年初的事儿了,我说你找理由也得动动脑子啊。”焦中华哭笑不得,但提到陈三的时候,还是面色凝重了好几分,“七河镇是陈三的发家之地,这里藏着他们太多的秘密。他既然要回七河镇,必然是要碰他的那些勾当。老柳,你这次做得很对,第一时间从市里筹备应对力量,让我们有了一些主动权,同时把水搅浑,让老百姓大量参与到这件事里,断了他偷摸作案的可能性。但对你后面的计划,我有不同意见,既然占据了主动权,那么守株待兔就显得非常愚蠢,这等于让我们放弃主动优势。我觉得,只要陈三一出现,就可以立即实施抓捕,哪怕是以行政拘留的形式也行。这不是什么曲折迷离的刑事案件,能够有效的阻止犯罪,这就足够了!”
柳东来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反问焦中华一个问题,“老焦,陈三今年,有五十多岁了吧。”
“这,应该快六十了,他哪年人来着?”焦中华一愣。
“人到六十,放到古时候,这叫花甲之年。”柳东来笑了笑,“都是个该做爷爷的岁数了啊。”
“你管他做没做爷爷”焦中华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一沉,“你是说,他可能不是一个人?嗯,确实,当年他就所以说,你是想摸摸陈三有没有再次发展出来什么徒子徒孙来,想一网打尽?”
柳东来没否认,只是又抽了一口烟,目光如剑的看着车窗外,那是北山的方向。
罗文远这时候满脸的好奇,“焦老师,我怎么觉得你们都对这个叫陈三的盗墓贼非常了解啊,你给我讲讲呗。”
他是个年轻人,进入文化系统才几年,当今世界大多平和,很少有遇到陈三这种老贼,对这个事情非常感兴趣,工作配合起来非常有动力。
焦中华笑道:“还能有什么事?警察和贼嘛,说破天还不就是一个抓一个逃?四年前陈三在南华市作案被人举报,当时正赶上文物系统和执法部门联合打击文物犯罪,我们布下天罗地网,结果还是让这个老土贼给跑了,没能抓个现行,没有证据就没法定罪。当时柳所长还是刑警队的副队长,那次他带队,行动的失利让柳所长很生气啊。你是不知道,你们柳所长有强迫症,他可不允许自己的履历里有‘失败’的记录。所以下决心一定要抓住那个陈三。”
柳东来翻了个白眼,“老焦,抓他是我的职责,别往强迫症上扯啊。”
罗文远偷笑了两下,点头道:“柳所长这话没错,坚决打击犯罪分子,不会有错的。不过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他是个盗墓贼,咱们七河镇以前是航运重镇,文保单位很多,但墓葬数量不多啊,就算守株待兔也不至于守着七河镇吧?”
“数量不多,但质量好啊。”焦中华叹了口气,“数百年前,七河镇富商云集,死后葬在这里的不在少数。明清时期,为了保护这处交通要道,朝廷曾经往这里派过武将镇守,清代初年更是有八旗勋贵直接执管——你知道最初驻守在这里的那个贵族姓什么吗?叶赫那拉!”
罗文远满脸的惊讶,“叶赫那拉?跟于老师同族?”
焦中华和柳东来同时被呛到了,柳东来哭笑不得的看着罗文远,笑骂道:“说话就说话,你别玩梗——咱们七河镇可没有皮条胡同!”
焦中华也是满脸无语,翻了个白眼道:“那是八旗xhq的贵胄,小罗,不是我说你,历史是很严肃的,你得抱着认真的态度才能有研究成果。唉,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啊。总之就是,七河镇这个地方并不缺乏古代墓葬,无论是富人阶级还是勋贵这里曾经都有,只是因为当年地震河水断流,导致七河镇没落了,没人知道而已。这些古代墓葬或许文物工作人员很难找到,但肯定瞒不住别有技巧的盗墓贼,所以不能不当回事。”
柳东来这时候已经抽了最后一口烟,他把烟蒂扣在手里,轻巧的弹出车窗,道:“说的不错,况且陈三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在七河镇发的家!”
罗文远顿时满脸惊奇,“所以柳所长以前就跟那个陈三打过交道?”
柳东来又抽出了一根烟,他烟瘾不小,但当着张老师的面不好抽,这时候打算连抽两根找补回来,不过听到罗文远的话,他动作顿了一下,把烟夹在手指之间,没有点燃,目光变得悠远起来,良久之后才点头,“算是吧。”
“可是,柳所长才刚调任没几年,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罗文远挠挠头。
“那是二十多年的事情啦,二十年以前,七河镇这个地方,曾经有过很久的文物犯罪活动现象。”焦中华这时候也点上了烟,他接过话头,说话的时候脸色在烟雾里变得有些阴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那个年代,这里一没有交通二没有产业,连出山的路都没有,是典型的穷山僻壤。建国以来,七河镇就当了几十年的特级贫困镇,直到今天仍然没有摘帽。可这里毕竟是七河镇啊,当年南北水运的交界,号称山岭江南,繁荣一时,民间传承和收藏极为丰富。丰富到什么程度呢?在那个年代,那些老百姓家里或许找不到几两米,但空置的装米的米缸说不定就是元明时代的青瓷,吃饭的盘子是宋代的白瓷。三十多年前我和我的老领导在这里亲手从河底淘出来一个古代水手随手丢的饮酒梅瓶,两年后欧洲拍卖场有一个同款成交价高达五百万英镑。这大穷之地又大富至此,残垣断壁下满是黄金,理所应当的就吸引了很多到这里来‘淘金’的投机客。”
“是啊,这段历史我也知道。七河镇历史底蕴深厚,民间藏富,吸引了不少文物贩子来这里低价收购文物古董再运出去售卖,文玩行业风行一时,造成了极大的文物资源损失。”罗文远叹了口气,“当时的人和政府对此都不够重视,又因为财政实在紧张,导致有十几年的时间里,文物交易竟然成为了镇里的支柱型企业,明里打击暗地里纵容,竟支撑起了长达数十年整个乡镇的发展和收入,让人瞠目结舌。不过这也不是个例,全国上下历史悠久的古镇都有这种情况。后来出台了相关法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严打,已经有效的制止了这种现象。”
“难道那个陈三之前就是倒卖文物的?”罗文远好奇的看着焦中华。
“差不多吧。”焦中华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烟气,“他一开始还是个文物贩子,做些低买高卖的行当。不过这人跟那些普通的文物贩子可不一样。他原本只是个农民,哪里来的本钱去收购大批量的古董,去运作这种灰色生意?所以一开始也只是小打小闹,跟七河镇遍地的文物贩子一样。不过这人脑子和一般人不一样,胆子大心又狠,在明面上跟同行竞争不过,就把注意打到了周边古墓上,一时间做了不少案,盗取了不少东西,因此才在行业里名声大振。他当时笼络了几个帮手,好像还挺有名,都各有绰号,其中有一个叫什么什么喜鹊?”
“赛喜鹊!”柳东来见焦中华回忆不上来,开口补充,“当初河洛大墓被盗一案轰动一时,执法时一共落网三人,分别是‘北河陈三’陈国富,‘赛喜鹊’赵雀鸣,‘郎中’张伟。三人先后被抓获,但负责实施盗墓的赛喜鹊和张郎中抗下了所有的罪名,陈三因缺少证据只被拘留了十五天。”
“缺少证据逃脱法网的难道就只有陈三么?”焦中华忽然脸色一变。
柳东来眼眸动了动,笑了笑,“焦老师,你歪楼了,咱们在说陈三。”
“去你的歪楼!我们都知道,陈三虽然是他们盗墓集体的头,但实际上他们是四个人,而这第四个人才是关键!陈三犯罪之前只是个胆大的农民,怎么可能懂得什么看风水找墓穴?又怎么知道文物价值的高低?那都是他指挥的,他才是真正的主犯!”焦中华厉声道。
柳东来一时没拦住,叹了口气,倒也没反驳。
车辆这时候正好拐到了镇子的主干道上,车辆上了个小坡,咯噔了一下。
罗文远静静的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对这些文物犯罪的往事很是好奇,忍不住问:“还有第四个人,他难道没有被抓么?我怎么感觉这人你们都认识啊?”
柳东来看向车外,刚巧看到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奶茶店的招牌,下意识的扭头,目光跟了奶茶店很久,似乎在走神,陷入了回忆,嘴里随口答道:“怎么不认识?那第四个人就是陈三的把兄弟,镇上第一家古玩店的老板,七河——陆希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