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森用了好一会才慢慢动弹着观察起了四周。
他发现自己此时正位于一天奇怪的甬道里。
甬道不长,只有五米长短,高只有七八十厘米,宽度更窄,大约七十公分的样子。甬道的尽头则是一扇开了一条缝的石门。逼仄的环境让陆森这个身高一米八的成年人不得不弯腰匍匐,完全无法保持站立,甚至连转身都成为一种奢侈。
陆森在甬道里摸索了好一会,才用一种古怪的姿势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一堵石墙堵在甬道的另一端。石墙由石板两块叠放树立,上半块铭刻着扭曲的纹路,似乎是花鸟图案,下半块则镌刻着规整的文字。两块石板的边沿处分部以阴阳的手法雕琢出石槽,不难看出它应当是严丝合缝的一整块。
陆森的脑门汗水又一次冒了出来,他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一盒墓志铭。
古人丧葬,往往会在墓室入口处安置墓志铭来铭记墓主生平,这在盗墓文里是常有的东西。然而事实上墓志铭形制是有规律的,绝不是一块石碑那么简单。一般来说,墓志铭共分两个部分,首块大多根据墓主的性别、身份、地位以及立铭者身份、地位镌刻墓主名字及配套的图案,第二块才是墓主生平记录,两块墓志铭就像是一个盒子,能够严丝合缝的合在一起,因此墓志铭的单位不是块,而是盒。在下葬之时,通常以墓志铭封闭墓门,或者直接置于棺木头部,一来是为了记录墓主生平,二来也是预防盗墓——墓志铭上往往写墓主生前如何厉害,造福乡里之类的文字,奢望唤醒盗墓贼的良知。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表示此处是个墓,里面安睡着墓主,活着的人不要打扰的意思。
这特么是个墓?陆森冷汗簌簌而下,心脏狂跳,又惊又惧,只感觉浑身冰凉。纵然他已经经历过梦境中更加恐怖的场景,但陡然之间还是忍不住有点抓狂,用力的敲打甬道——或许说墓道比较合适——的墙壁,想要大喊大叫。
然而下一刻,陆森就强行的令自己冷静下来,强行停住了因为肾上腺素而颤抖的拳头,小口的吸气做深呼吸——如今情况不明,多次的梦境经验告诉陆森,在诡异的幻境里惊慌失措是绝对的作死行为。
“小乐儿?涂乐乐?你也进来了么?”
在墓道里蹲了好一会儿,陆森慢慢适应了墓室里的空寂,他压低声音,小声的呼喊了一句。现在回忆起来,在他刚才转身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涂乐乐也跟了上来,不知道有没有跟自己一样来到了这诡异的墓室里。虽然想来倘若涂乐乐这个小女孩真的进来,恐怕早就吓得大喊大叫了。
声音在狭隘的墓道里传开,陆森等了好一会,无人应答。
但这并不代表涂乐乐安然无恙。
陆森咬咬牙,努力放空开始胡思乱想的大脑,不去想那些糟糕的场面,然而那些却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东西。
“好吧,先假设小乐儿也跟着进来了,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而无法应答,我都必须找到她!”陆森咬了咬拳头,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能够生出勇气的目标,目光看向了墓道尽头那扇微微打开的石门。“这条墓道很小,小乐儿不在这里,但前面有扇门,而且有打开过的痕迹,所以我必须到那边去看看!”
他艰难的放下肩包,从里面掏出折叠铲,然后慢慢沿着墓道前进。四五米的距离不算太长,但宽度和高度实在够呛,大概一分钟左右,陆森才爬到了石门前。
一条大概拳头宽的缝隙连接着墓道和门后的空间。
陆森小心翼翼的靠近石门缝隙,入目一片黑暗,不过或许是靠得足够近,陆森隐约能够看到黑暗里似乎是一个墓室,面积不大,十来个平方而已,墓室的中央,有一口已经打开了的棺椁。
已经打开的?
陆森猛地缩回了头,警惕的注视着门缝,他真怕忽然有个什么玩意从门缝死角跳出来趴门缝那边跟自己玩个四目相对。
一座墓室已经够可怕的了,而且棺木还打开了,真特么想吓死人啊?
“淦!这要是现实里,我最多怀疑墓被盗。可现在特么的哪哪都不正常,墓主该不会是自己掀开盖子跑出来了吧?”
陆森咬着牙,感觉牙齿在不自觉的微微碰撞。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而且更可怕的是,他所在的墓道才是墓门所在,如果真是死人揭棺而起,肯定还没走
想到这一点,陆森下意识的从怀里掏出了自己之前做的黑色小药粉并和打火机一起举在手里——为了便于“携带”,陆森把药粉装在一根坚硬的大号玻璃药瓶里,还留下了一根连接瓶子内部的纸捻子用以防潮,纸捻子同样裹了药粉,能够随时随地便捷的使用——因为对药量没有临床试验,这东西的药效范围无法确定,但陆森觉得如果真的遭遇什么可怕的东西,猛药总比弱药好,所以瓶子装的很满,连瓶子足有半斤重。
然而,瞄了半天,整个墓室依然寂静,除了陆森偶尔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
和空气斗智斗勇半天的陆森,也不得不扭动了几下身体,他感觉腿都蹲麻了。
“没动静了,难不成是爬出来后又死哪了,或者干脆成了暗雷型怪物。”陆森脑补了一会,但现实就是,似乎再等下去似乎也不会有什么新的变化。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思维也慢慢的安定了下来。但此刻让他去想办法推开石门是万万不能了,眼前这扇石门是陆森唯一的阻挡,在做好心理建设前,他连靠近都不想。
“小乐儿应该没进来吧。就当她没进来好了!”
于是,陆森从心而动,慢慢的又沿着甬道退了回去,“先看看那边的墓志铭,说不定会有发现!”
毫不犹豫的卖掉涂乐乐,陆森艰难的转身,来到了墓道的另一侧,那盒墓志铭前。
“永失吾爱,痛彻心腑,芜草百里,生鸦难渡嗯????”
陆森一脸茫然的抬起头,这个墓志铭格式不对吧?
古代墓志铭,不说有什么严谨的格式,但起码也有个起承转结啥的,首先说明这里埋着的是谁谁谁,姓嘛叫嘛出身嘛,有过啥成就拿过啥荣誉发过啥志向等等等等,这开头就哭天喊地的到底啥意思?
陆森扣了扣脸,继续看了下去,结果是越看越哭笑不得,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多少是了解了这座古墓的一些信息了:
这一篇铭文,讲的不是墓主的生平,而是一个相对凄婉的爱情故事。大意是说七河镇曾经有一个带爵位的贵族少爷,此人成天游手好闲不爱学习,靠父辈荫资成日里欢享作乐。某一日遇到了七河秀坊当代花魁王喜儿,两人一见钟情缠绵反侧约定终生。
和一般的戏本不同,这两人的相爱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首先这贵族少爷家里权势极大,再加上又不缺钱,为王喜儿赎身并纳为妾室简直轻而易举。然而就在这花好月圆之时,王喜儿却害了一场急病,香消玉殒撒手人寰。贵族少爷悲痛欲绝,但仍将赎金付与秀坊,将王喜儿按妻室厚葬。两人的爱情说不上多灾多难,但却难得善终,倒在了黎明的前一刻,很是凄婉。
“又是一对梁山伯与祝英台啊,男的帅气多金有钱有势,女的漂亮贤惠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爱情又是那么忠贞,死而不已。这要是传出去,怕是又一段千古佳话。”陆森叹了口气,随即又撇撇嘴,“但说白了不还特么是风流才子和窑姐,妓女和嫖客么,说的跟真的似的,我就不信那贵公子后来没再纳十房八房小妾,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货既然是纳妾,那就是已经有老婆了吧,啧啧啧”
颇有些羡慕嫉妒恨的语气,陆森耸了耸肩,看了看自己置身所在的这条墓道,“所以这就是那位花魁的墓了。我说呢,能修起这么大墓室的怎么也不是一般人,原来是个勋爵之后。不过话又说回来,七河镇历史我也算略知一二,勋爵子弟够不着吧。不过七河秀坊我倒是有点印象,挺有名一民间组织,原来还干卖花魁的营生。”
历史上的内容略微复杂,陆森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七河秀坊这个名字的由来。传说三国归晋、五胡乱华之时国运大乱,民不聊生,南方有汉女聚众作乱,专门发展身世凄惨的女子入教。最初之时,这一教没有什么名字,也不求称王称霸,只号称庇护孤弱女子,维以自保。后唐起隋灭,此教竟得了传承,发展出一个势力庞大的江湖门派,因只在南方水系之上纵横活动,又都是女子,故被称作七河秀坊。接下来的千年里,中原王朝更迭,七河秀坊也起起落落。明朝倾覆元廷之后,各类民间组织活动加剧,如明教、红花会、小刀会、白莲教等赫赫有名的帮派诞生,这七河秀坊亦重出江湖,只传言隐匿于烟花细柳之地,直到近代才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当年七河镇经济繁荣,更是文坛风流人士相聚之地,前者是因为水系航运,后者便是因为此处就是七河秀坊一处据点所在,传说七河镇这个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在各类传记野史里,七河秀坊的成员都是类似于江湖侠客般的存在,一个个被描绘的冰清玉洁跟圣女一样,但现在从这一篇墓志铭看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高大上。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读书人嘛,为了标榜自己的品节与高人一等的喜好,逛妓院都被称为风花雪月,掌握了笔杆子的他们自然要把自己风流的可怜女子往圣洁和高冷的方向写,如此才显得自己品味高道德高嘛。”陆森摸着下巴,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哎,没啥有用的信息,有点浪费时间。”
看了一整篇的墓志铭,陆森感觉已经差不多快度过一个小时了,这篇墓志铭分析来分析去似乎也没有更多的有用信息,只好又回到了石门那边,好在这时候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也差不多适应了墓室内的环境,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惧意。
再次瞄了几眼,确定门后仍然毫无动静,陆森把自己的神奇小药粉放到手边,随后就拿出了折叠铲,打算撬开这扇门,到里面去看看。
石门很重,但并非砌死,否则也打不开一条缝隙了,光靠陆森一双胳膊是万万打不开的,不过这把质量尚好的军工铲立了大功,利用杠杆原理,石门立刻发出了咯拉拉的移动声,那石门在陆森一点一点的努力下,慢慢的向里面打开。
陆森一边开门,一边保持警惕,然而直到石门被开到一个他能轻易进出,也能随时逃回来的角度,墓室之内仍然静悄悄的。
陆森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从墓道里爬出来,微微起身,这时候,才把整个墓室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