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贫民区充斥着人们聒噪的交谈声，巷道两旁布着一些不知在经营什么的的店铺，时不时有行人进出。五颜六色的灯牌交相辉映着，而四处可见的生锈门面却时刻提醒着这是一处不被时代所惦记着的地方。
于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在最近的无人便利店采购了一些食物，这里即便是面包也硬的让人难以下咽，但对此刻的于诺而言却是生存所必须的物资。现在的他能找到的兼职不多，在如今这相对比较祥和的时节，他必须为二人的未来做考虑。
快步往自己的廉价租房走去，这个地方的治安肉眼可见的不太行。于诺沉默的穿梭在行人之间，早一分钟也好，他想要快点回到少女的身边。随着两旁的店铺迅速向后退去，略显熟悉的身影却出现在了巷道的一角，于诺停住了疾驰的脚步。
“你好，又见面了。”罗伊招招手，向于诺问候道。
于诺的眉头皱了起来，常年的谨慎让他感知到了一丝危机感。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都绷紧了起来，仅仅是一个照面，于诺已经做好了暴起的准备。。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
于诺如猛虎盯着猎物一般看着罗伊，观察着他的动向。
罗伊打了个寒颤，他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不信任和敌意，从小到大，和人争斗从未输过的他，不知为何，在于诺面前却感觉自己如一只小白兔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罗伊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不用紧张，我并没有调查过你，我也没有敌意。我只是找到了上次的地下医生，他告诉我你应该在这一片活动。”罗伊表现的十分诚恳，“我这几天一直在不同的地方等你，看来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
于诺从上到下审视着罗伊，似乎要看透面前整个人的灵魂。
“我不是告诫过不要再和我有任何联系吗？这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于诺的气势忽然就泄了下去，那猛兽般的气场和蓄势待发的姿态都在眨眼间消失殆尽，他整个人又恢复成刚刚工作了一天过后的颓废状态。
彷佛是感觉到于诺对自己的戒备放松了一些，罗伊大胆的迈步向前。来到距于诺不过三四米的近处。
“这次来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请您帮忙。”说完，罗伊竟直接面对着于诺弯下腰来。
“我想要变得更强，请于诺前辈您多多指教。”
从巷道拐角处流淌出来的微风拂在罗伊的脸上，他低着头，看不见于诺的脸。青灰色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夕阳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我拒绝。”于诺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不愿再搭理罗伊，于诺绕过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拐角处。
吵闹的巷道逐渐重新归于宁静，罗伊也慢慢挺直了身板，他抬起头，眼神中却没有丝毫迷茫。
接下来的数日，罗伊都在黄昏前来到相同的地方继续等候着于诺。他从未像这些日子一般仔细的观察过夕阳，如火染的天空平等的将这副景色投入每个人的瞳孔中，他第一次意识到耶沙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令人作呕。
于诺在这期间没有和罗伊讲过一句话。甚至在路过时都不会再看他一眼。罗伊看着这个男人平静的走近，又安然的远去。直至背影彻底溶入夕阳之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天。在某个阴云遍布的傍晚，罗伊终于就着徐徐的晚风喊住了于诺。
“可能有些冒犯，但貌似你现在很缺钱？”
于诺停住了脚步，他转过头看着这个耐心十足的家伙。
“是的。”
非常诚恳的回答。
“额，我无法理解。”罗伊的神色正如他所说的一般，蒙上了一层疑惑的氛围。
“以你的实力，不管做什么应该都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
这些日子的蹲点，让罗伊注意到于诺的生活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好过，又想起来他似乎家里还有个妹妹，罗伊愈发感觉这个男人身上遍布着谜团。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单纯靠力量就能解决的。”于诺回过头，不再看向罗伊。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变强，需要暴力才能解决的问题，最终只会引来更多的斗争，所以放弃吧，小伙子。”
“但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比我年纪大上多少。”罗伊似乎想要打破于诺故作老成的气氛。“如果没有经年累月的努力，你是无法拥有这种超越年龄的实力的。”
雄鹰翱翔于天空的翅膀，会随着振臂的次数而愈发强韧。于诺的劝告并不能打消罗伊的请求，如果于诺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一般不求斗争，他的翅膀是无法像如今这样强健有力的。
“人是会变的。”于诺又一次转身看向罗伊，他的眼神深邃的像是一口古井。
“但现在的我，有着不得不努力变强的理由。”罗伊直视着于诺的双眼，“我想跟你讲个过去的故事。”
于诺走近巷道的墙旁，晚风更大了一些，行人已经陆续消失在了视界之中，于诺缓缓靠了上去。这是他第一次给予罗伊正常的交流机会。
“北外区并不总是这么贫瘠且破旧的。作为耶沙最早的殖民星区，在我的父辈那一代，北外区还没有这么多巨大的工厂和廉价的出租楼。”罗伊看着远方高耸的工业设施。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伤感。
“与联盟之间的战斗拖垮了这个地方。圣都的大教堂装修的更加富丽堂皇，北外区的战备工厂和工业垃圾也愈来愈多，这个最靠近圣都的殖民区，成为了最早被吸血的弃子。”
“但即便这样，这个城市也没有沉默下去，这些年来，正如其他殖民区那样，北外区也为前线的战事，提供了食物，装备，以及，骑士。”每提到这两个字，罗伊的语气都会不自觉间加重。
“我的哥哥，罗曼。曾以优异的成绩进入教会的骑士选拔，又通过了后续苛刻的军用纹路适配审核，最终成为了一名我们朝思暮想的骑士。拥有了自己的编号机甲。在短暂的培训后，便匆匆加入了战场。
蒙特的战火直到今天仍未停止着，而他所经历的，则是机甲依旧活跃在前线的，最为残酷的时代。”
于诺沉默的听着，夜幕开始慢慢被拉下，已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为了教会的统治，为了耶沙的存续，他在前线鏖战了数年。那是我无法想象的生活，战争最为激烈的那些年，每天都会有牺牲的战报传回圣都，再转发到北外区。那时候的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最新的战报。害怕有一天会出现他的名字。”
“我其实是不信教的，在如今的年代还枯守着神坛向主祈祷的，我认为都是些无能的人。”
“但那些日子里，我每天只会做两件事情，一是努力成为和他一样的骑士，另一个则是，”罗伊顿了顿。
“向素未蒙面的主祈祷他的平安。”
“然后呢”，于诺抬起手，透过指隙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耶沙成功把的联盟赶出了蒙特，取得了胜利。你的哥哥没有一起回来吗？”
“回来了。”罗伊的语气变得低沉，“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回来了。”
“他没有能撑到前线大捷的那一天。在一次为军队断后的行动中，他失去了自己的双腿，落下了一身病痛，还被联盟俘虏了，最后作为被交换的人质被带回了圣都。”
“可他并没有迎来英雄的称号，他被教会处于战斗失利的罪名，开除了骑士之名。”
罗伊低着头，眼前的石板路彷佛能一直延伸到残缺的罗曼他的轮椅之下。
“我们被断掉了一切经济来源，也没有退休金，甚至还被没收了那些年的大部分收入。”
“可这样，他们还觉得不够，他们甚至想要要回我哥哥身上的纹路。为耶沙燃烧生命的士兵的死活却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但最终那纹路到了你的身上。”于诺说道。
“是的，但那是更后来的事了。回想起来我不得不感谢圣女殿下，如果不是圣女带来前线的那场大捷，加上哥哥老战友的从中周旋，他或许真的就会在各种压力下拖着病躯去剜出一副完整的纹路。”
“再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军用纹路一直在侵蚀着他残缺的肉体，他的精神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抵抗这机械的腐蚀了。我们找到了熟知的医生，让医生为他做一个解脱，就这样，在长达半年多的手术后，他的身上终于只剩下了百分之五左右的纹路，时至今日，这余下的芯片依旧在刺激着他的神经，折磨他的灵魂。”罗伊说着，双手已经不经意间攥成了拳头。
“而剩下的，则被铭到了我的身上，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这个耶沙需要人来修正。”
新月已经悄悄挂上了天空，清冷的月光洒在罗伊的后背，洒在于诺的脸庞
“这故事听起来稍微有些俗套。”
“如果落在你的身上，你或许就会和我一样，感觉这沉重的像座山了。”
”可是你只有一个人，无论你有多么强大，也无法撼动踩在人们头上的庞然大物的。”
“你听说过自由同盟吗。”罗伊问道。
于诺思考了会，“听说过一些。”
“实不相瞒，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我并不是孤身抵抗，虽然现在整个同盟会对耶沙的影响还很有限，但总有一天，圣都也不得不记住我们的名字。”
罗伊迈出一步，殷切的望着于诺。
“为此，我需要您的力量。我不知道于诺前辈你经历了什么，但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埋没在这种地方。”
两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就这样彼此对视着，于诺看着意气风发的罗伊，彷佛透过他看到了十年前的过往。
“对现在的我而言，没什么比照顾好小瑾更重要的事情了。”
罗伊愣了一下，意识到于诺在说那个如玉一般的女孩。
“或许有些多嘴，但，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如果你指望依赖集体的力量来达成目标，最好牢记住，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于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能笃定信念并且为之努力，你已经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家伙了。”他看向罗伊的目光中有几分赞赏。
不管什么年代，纯粹的向上攀登者都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共情。
“所以您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罗伊问道。
“我不想染指你们和耶沙的对抗，这是件麻烦事。但作为听完你的故事的交换，我可以给你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罗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夹杂着惊异的喜色。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是要顺利一些的。
“但是，能不能请你也帮我一个忙。”
“请说。”罗伊连忙问道。
“能帮我找个稍微好点的住处吗？我来这个地方不是很久，很多事情不太方便。”
“小问题，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于诺摸摸下巴思考了会。罗伊非常的认真的盯着他，做好了尽力而为的准备。
“住的地方要是能再带个厨房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