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对麦芒。
机甲的子弹是火药推进，相对要慢一些，好在块头大、质量足，从天而落的爆炸弹头撞上迎面飞来的子弹后引信被触发，接着爆炸，炸开的碎块横冲直撞，影响更多的弹头，形成连锁反应。
凭借四把枪，青苍竟然在漫天弹雨中打出一小片干爽空地，仅仅容纳一个人的空地。
然而，在无穷无尽的天雨面前，机甲所携带的弹药毕竟有限，很快消耗一空。
前赴后继的天雨可不管你有没有备用弹夹，甚至连片刻换弹夹的时间也不会给，爆炸弹头终于冲破阻碍落在机甲枪上，直愣愣从枪口开始爆炸。
青苍不能动，那四支机甲枪此刻是最后的屏障，失去它，就会失去一切。
可是那钢铁打造的硬家伙却像点燃的香一样越来越短，仿佛预示着陈星纪剩余的生命值。
不能再这样下去。
青苍眼见四把枪粉碎过半，操控其中一部机甲上前，两只机械臂交叉，用身躯暂时阻挡天雨的淫威。
这显然是个权宜之计，但胜在奏效。
机甲被打烂到一半，青苍就已经无法操控它了，因为控制模块已不存在。
青苍只好用对面的机甲推开它，补上空缺。
陈星纪憋不住，想要呼吸，可他刚吸入一小点空气，就感觉这空气好似被勾芡过，浓的呛鼻子，细小的粉尘铁沫混杂着土腥味，笼罩在弹雨打击的宽大范围之上，如烟似雾。
在这样的浓雾里陈星纪无法呼吸，青苍立刻感知到他的状况，长尾甩动，扯下一片机甲驾驶员的裤脚，蒙在陈星纪脸上，也因为这一下动作，它的尾巴被几发爆炸弹头击中，损毁严重。
陈星纪立刻用裤脚布蒙住口鼻，试探性的小孔吸气，还好，有一层布过滤后的浓雾，虽然还有怪味，但能呼吸。
“别动，天雨的每根发射管里有64发弹药，现在已经过半，就快结束了，坚持就是胜利。”
“我倒是无所谓，你觉得，在这样的打击下实验体能存活吗？”
“怎么可能？就算他躲在地下，可土石都已经被炸烂，他不可能逃得掉的。”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方面他能无限增殖，万一有某个个体不在天雨的打击范围内呢？另一方面他也有时空剪贴板，那东西我也只用过一次，还有多少种用法我也不清楚，说不定……”
“这么说，他比你聪明？”青苍调侃。
“怎么可能？但用剪贴板挖土这招，至少我没想到过。”
“这不算什么啦，你还是想想剪贴板能不能对付天雨吧。”
“没可能的，人类的手速怎么可能比子弹还快？”
“那他会不会用剪贴板逃跑？”
“也不会，剪贴板不能作用于自身。”
“还好，只要他不长出翅膀飞掉，就一定被天雨轰成碎渣。”
“这威力，你确定碎渣能剩下？”
“哈哈哈，好一招大水漫灌。”
言毕，无穷无尽的弹雨总算下完了。
烟雾要等等才能落定，但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已经消失，周围一片宁静，只有微不可闻的尘埃溅落声，和一片看不见万物的虚无。
“好了，我想，一切都结束了。”
青苍挪开机甲，残破的零件散落一地。
“糟糕！白驹。”
“糟什么糕？你以为我会来不及躲避？”
白驹变成体型巨大的飞鸟，盘旋在半空，用倾长的双翅驱散烟雾。
“我还以为你被雨浇成落汤鸡了。”
“正相反，人家现在是优美的白天鹅。”
“好吧，尊敬的白天鹅女士，请带我们离开这里。”
“女士？”
白驹试图落地，却没地方可落，此时陈星纪已经站在一根柱子上，孤零零摇摇欲坠，那是他附近地面的土石被打光后所形成。
它索性将天鹅的脚掌变成鹰爪，抓起陈星纪双肩，带他飞起。
“有你这样的天鹅吗？翼展这么大？”
陈星纪抬头望去，只能看见半边天空，另外半边被硕大的翅膀占据，亮银色羽翼栩栩如生，还在上下扇动。
“翼展不大能带动你们这两个家伙吗？还不谢谢我？”
“谢谢您行了吧，我的姑奶奶。”
“我没有性别，再假定我是女性就把你仍下去。”
“那可就麻烦咯，你得先把我从陈星纪的脊椎上抽离出来，我倒是无所谓，但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可就惨咧。”
陈星纪不听他们斗嘴，将目光放在眼前被天雨系统轰炸过的战场上。战场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样子，浓厚的碎屑与灰尘铺满地表，仿佛一锅浓汤，大块的火炮残骸上坑坑洼洼，如陨石般凌乱驳杂，机甲已经只剩小块的渣滓，至于野兽和尸体，则连渣滓都没剩下。
可想而知，如果陈星纪没有遮挡的话，此刻已经不存在。
同样的，躲躲藏藏的实验体魔如神也被消灭，这下子不怕他再搞偷袭。
那剪贴板呢？
时空剪贴板虽然能力出奇，可毕竟也是凡物，在如此毁天灭地的狂轰滥炸下一样无法幸存。
回去没法跟代诺交待了。
盘旋几圈，没发现任何生命的踪迹，白驹飞到远处树林。
放下陈星纪，白驹全身融化，瘫在地上混成银球。
“我需要休息。”
“机械生命也知道累？”
“谁让你们不先说火箭的尾焰温度那么高？把人家结构都烧坏了，这荒郊野地的没处修补，只好自我修复了，别怪我没说啊，可能要很久。”
“至少，变个有轮子的东西，能让我推着走。”陈星纪比划。
“用不着，弄几片树枝盖上我就行，等修复完，我会通知青苍。”
“这样妥当吗？我不放心。”
“拜托，我好歹也是机械生命体，远远比你们人类结实。”
陈星纪折了几根树枝和灌木，把白驹藏好，拍了拍手上的土。
“现在怎么办？”青苍问。
“不急，先联系代诺。”
青苍发出超时空通信请求，很快就被接通。
“怎么样了？”
是东方快车。
“我们遇到两只部队在打仗，实验体在战场遗迹里对外面发动了攻击，然后我们用天雨系统覆盖掉整个战场，虽然没证据证明消灭了多少实验体的分身，但他一定死的连渣都不剩。”
“时空剪贴板呢？”
“一并毁掉了。”
“真浪费，看你怎么和代诺交待。”
“他在吗？”陈星纪问。
“不在，时空结这边出了点小状况，他去解决了。”
“什么状况？”
“不清楚，应该不要紧。”
“我想请你转问代诺，有没有关于实验体的新消息。”
静止片刻，随后东方快车答道：“没有，但是你们要小心，因为帝王仍然存在。”
“这跟帝王有什么关系？”
“实验体魔如神，是帝王的祖先之一，他们长的很像。”
“什么？”
陈星纪大吃一惊，他们正在追捕的实验体，竟然是帝王的祖先？
那现在实验体被消灭，帝王岂不是就不存在了？
“帝王仍然存在，代诺经历的历史没有改变，是吗？”
又是片刻静止，随后传来代诺的声音：“陈星纪，听到吗？”
“听到，你讲。”
“你们确认过尸体没有？实验体逃走的时候最少有三个分身，很可能继续分裂下去，你们要查清楚是不是还有分身在逃，查多长时间都可以，另外，尽量别干扰那个时代的因果链，懂吗？”
“懂，另外，时空剪贴板也可能被毁了。”
“可能？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在战场废墟受到伏击，发现实验体通过打洞移动，马上就用天雨系统进行了覆盖，附近很大范围的一切都被摧毁，就连……”
“等等，你们确认是实验体伏击的你们吗？”
“这个……”陈星纪挠头，仔细回想，似乎真的没看见实验体的本身。
一切都是猜测和武断。
“盲目、糊涂，你们不但犯了错，还放跑了真的魔如神，天雨的效果那么强，历史一定有记载，你们的行为已经影响到了历史。”
一通骂，接着是沉默。
陈星纪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挽回这自己造成的混乱。
“我们会尽全力去找，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直到在这个时代消灭所有实验体的分身为止。”
“你还想在那个时代闲逛吗？时空清理队很快就会找过去，连我都无法预测你会遭遇什么，现在要紧的不是继续追捕，而是你陈星纪的小命，懂吗？”
“我的命，我自己负责，拜托你，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查清楚来龙去脉，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你一个……”
“笨蛋，蠢货，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送你去罗马？因为你是个本不应该存在的意外，无论你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会扰乱因果链，你的价值远非实验体魔如神能比，因为只要我们合作，就有无限的时间，即使犯错也没关系，也有无限次机会去改正，你明白吗？”
代诺果然不是随便找的人，也不仅仅因为陈星纪要送核心去上传，而是经过调查计算筛选后确定的最佳人选，这个平平无奇的护理员，正因为他的普通，反而没那么普通。
“了解，可我还是坚持意见，等找遍附近，无论有没有发现我都会回去。”
“悉听尊便，我的要求只有一点:活着回来。”
“等等，”东方快车问:“青苍和白驹怎么样了？”
“青苍为了保护我，部分受损，白驹更严重，它不耐高温，被火箭尾焰灼伤，现在自行修复。”
“明白了，麻烦你几时回报他们的使用情况，这对以后的设计很重要。”
“我会的。”
挂掉通信，青苍试着动了动耷拉着尾巴，没有作用。
“你还有无人机吗？”
“没有了，都坏了。”
“走吧，去用最原始的方法追踪，用眼睛看、用鼻子闻、用耳朵听、还有用心去想，我相信我们能行。”
沿着树林边一路向前，灌木越来越多。
“这边有蓝色的果子，不知道能不能吃？“陈星纪没见过蓝莓。
“能，但是不好吃，没什么味道。”
陈星纪顺手摘下一串蓝莓，挑几个大颗的送进嘴里。
“还好，不难吃，有些微微的果香。”
“嘿嘿，等下你再看自己的舌头，就明白了。”
陈星纪不解，伸出舌头在鼻前，双眼下观，果然看见已经被染成深蓝色的舌头。
咂嚒过滋味，发觉没有麻痹和异样，陈星纪才大胆的继续吃。
“这里有野果，说明实验体没从这路过。”
“对呀，青苍，你有望远镜吗？”
“没有，不过我的摄像头能变焦，效果相当于4倍的望远镜。可惜你的视神经没有链接，否则能直接调解它，让你感觉更好。”
“先别想在我脑子里动手术的事，我去高处观察，你要注意附近的灌木和果树，还有溪边，因为实验体总在进食，他一定会在沿途留下痕迹，只要多注意一定能找到线索。”
青苍支起六个大小不一的摄像头，向四面八方望去，陈星纪则登上山顶，俯视八荒。
“怎么断定进食痕迹是实验体，而不是其他人？”
“不容易，但还是能分别的，比如普通人吃野果会吐核，他不会，普通人能分辨一些种类的果子，比如松塔、榛子之类，而他不会。”
“我有发现，远处果树上有果子，地上也有散碎的果肉，却没有核。”
陈星纪跑过去，见是颗不大的核桃树，青绿色的果实挂满枝头。
“这个呀，是核桃，果肉不能吃，但核的营养很高，又好吃，所以别的果子吐核，这中果子吐肉。”
“发现脚印。”
陈星纪蹲下来查看，果然是人类的脚印，而且是赤脚，看痕迹像是发泄般用力踩在核桃果肉上，又继续往远处跑去。
他的步幅很大，陈星纪回想实验体的样子，发觉他总是曲着腿，如果站直会比普通人高一头，就是说他的腿也一定很长。
“像，追。”
陈星纪顺着脚印方向猛跑出去，他不擅长奔跑，没多久便呼吸急促，上气不接下气。
“要不要我接管你的身体，能跑快些。”
上次青苍接管他的身体是因为他昏迷，而这次则处于清醒状态，虽不情愿，但陈星纪能分清主次。
“好，你来追。”
转瞬间，陈星纪的奔跑姿势骤变，更符合人体动力学，细节也更精准，发力方式完美、角度适宜，跑起来又快又稳。
唯一不妥的，就是难受。
区区不适感，陈星纪能忍，这姿势更高效的促进血液循环，也给他的大脑输送更多养分，使思维更活跃清明。
“我有个想法。”
“说说看。”
“你已经进入先遣军的信息网，能监察先遣军的一举一动，他们会自动帮我们找；而我穿着正统军的盔甲，能不能去正统军的营地，让他们帮忙寻找？”
“正合适，可你要怎么混进正统军营地？”
“装作伤兵就好。知道位置吗？”
“早就知道了，先遣军的情报网还算可以。”
“事不宜迟，去。”
陈星纪开始塌腰，用百米冲刺的姿势一路狂奔，燥热的气流随着他每次呼吸散出体外，在乍暖还寒的三月份形成白雾，白雾升腾不远，又被急促的湍流所激荡、消散。
正统军的营地，刚刚败阵退回来的散兵们无精打采的各自休息，整个营地里弥漫这一股颓丧的氛围，时不时有人唉声叹气，也有人负伤不轻，感痛微哼。
陈星纪一路飞奔，身上早已经汗流浃背，打湿的头发披散着，全身处于精力充盈与体力不支的叠加态，又热血又疲惫。
“来人站住，你是哪部分的？”哨兵询问。
陈星纪停住势头，却站不直身体，歪歪斜斜的望着哨兵，随后指了指自己的盔甲，又指了指嘴，和嘴上的布条。
“牛骑士，怎么了兄弟？嘴受伤了？”
陈星纪点头，接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歪着头直喘粗气，也是真的累。
“好，快开门，叫医疗兵来前门，这儿有个伤员……”
哨兵重复了两遍，声音洪亮，传出去好远，很快木质大门就打开一条窄缝，里面出来两个人。
先前一人端枪，直指陈星纪，后面的人看上去就要随和的多，他手臂上绑着红十字袖标。
“牛骑士，伤在哪里？你的战牛呢？”医疗兵问。
陈星纪生怕说错话，索性干脆不说话，指了指嘴，发声哼哼。
医疗兵解开他脸上的裤脚布，朝里面看去，不堪不要紧，纵使战场救护经验丰富的他也从没见过这副模样的人，只见陈星纪的脸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嘴歪眼邪，五官扭曲，一道斜向疤痕深刻的横穿整个脸颊，那副样子就好像这个人的战功全都以伤口的形式写在脸上。
陈星纪不知，这是青苍控制了他的脸部肌肉，做出的最怪异表情，而伤口则是布条的勒痕，在略显浮肿的脸上相互作用而成。
“你能走路吗？”医疗兵伸出手指，按在颈动脉上，疯癫狂跳的脉搏也让他吃惊不小。
陈星纪点头，医疗兵扶着他慢慢站起。
“盔甲脱掉吧。”
陈星纪忙摇头，两手紧紧护住盔甲胸口的牛头图案，跟着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