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在宫里每日不过按时值守,按时轮休。闲下来和莫嚣切磋武功,喝酒谈天。在莫嚣邀请林枫到他的居室里宴饮时,林枫发现他的居室清一色的甲胄府兵,不见一丝丽影。问之,则曰,修炼身心。
林枫越发好奇,这贵公子在外面珠围翠绕,怎地在家如此清规戒律。
莫嚣弱冠之年,按理也当娶妻。
可,莫嚣在家不是喝酒品茶,就是琴棋书画。
走进他的卧房,如同走进了学堂,方方正正重重叠叠摆满了书籍,就连床上也是书籍,不过都是练武秘籍。
林枫和莫嚣交过两次手,不相上下难分伯仲。林枫内功更深厚,而莫嚣轻功更好。
两人有了英雄相惜相见恨晚之意,很快无话不谈形影不离。
林枫问莫嚣志向。
“打遍天下无敌手!”莫嚣昂然道,“目前先打败你!”
“我算什么,一介莽汉。”林枫笑道,“大内有的是高手。”
“他们……”莫嚣嗤之以鼻,“他们从不和我正面交锋,藏藏掖掖一群奴才!”
“练武没有止境,发挥自己的潜能,问心无愧即可。”林枫道。
“我不这么认为!”莫嚣摇一下折扇,“《易经》云,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没有对手,你只能原地踏步!”
“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林枫道,“事不凝滞,理贵变通。”
“我不这么认为!”莫嚣冷笑,“男人做事首先要有目标,有了目标就要实现,必要时不择手段。”
林枫无言。
“就像你要得到你心爱的姑娘。”莫嚣收起折扇,反问,“难道你心中没有执念?”
肃穆安谧的庭院,长廊里庄重肃立的大汉,一个个执戟佩剑。
林枫默然。
二人同榻抵足而眠,说了些北伐事宜。
开禧北伐喜剧开场,悲剧收场,一切如辛弃疾预料的那样。
莫嚣亲临一线,作为年轻的指挥官奋勇杀敌浴血奋战。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庆元皇帝下令让直学院士李壁起草伐金诏书,不宣而战直捣黄龙。
莫嚣参与的是吴曦麾下的战队,而吴曦是韩侂胄最信任的大将,将门之后世代忠良。
开禧二年,金兵进犯西和,我们正面拒敌。两军交战,战事吃紧,吴曦命我们退保黑谷。我们因而被金兵追击导致溃败。十二月初我们仍然同金兵力战,尸横遍野死伤大半,可没有一位退缩。莫嚣的甲胄上沾满了血,战袍染成了殷红色。
铁马秋风大散关,我们有重兵把守。金人迂回绕到我们后方,我们力战,但是大散关兴元都统制毋思逃走。于是金兵攻陷大散关。
此时,莫嚣已经怀疑吴曦会谋反,派人去朝廷报信,但是韩侂胄不信。他不信他们吴家八十年的忠孝名节说完就完,他宁愿相信他手中的王牌只是一时懈怠或者以退为进。
十二月二十一日,莫嚣与兴州中军正将李好义在七方关打败金军。
十二月二十二日,吴曦不向朝廷奏捷,回到兴州。
十二月二十三日,吴曦面向北方金国接受王印。
四川宣抚使程松听说吴曦叛宋,丢弃兴元逃走。
开禧三年,韩侂胄听说吴曦称王后,顺水推舟。
莫嚣与李好义与他的哥哥李好古、李贵、兴州合江仓官杨巨源于二月二十八日晚,率七十名勇士用斧头劈门冲入吴曦的宫殿,结果了他以及同党。
“可笑的是,我们没有败于外人之手,反而是内部叛变。”林枫分析道,“吴曦素有异心,开禧二年,韩侂胄力促吴曦进兵,但是吴曦按兵不动,暗地里却帮金兵围困宋军。在四川宣抚使程松到河池的时候,吴曦不现身不接待,后来又擅自撤掉程松的很多侍卫。十二月初,吴曦继续退守并与金人密切接触。城池都被割让了,你们还被蒙在鼓里,仍然同金兵血拼,金人暗自发笑。在你们重兵把守大散关的时候,吴曦就撤去了蓦关的守军,这样金人才得以从版闸谷绕到大散关后方,攻陷大散关。”
“可笑的是你这么堂堂勇武却不参加战斗,躲在温柔乡里享受。”莫嚣笑道,“我看不起你!”
林枫竟无言以对。
“你想过死么?”莫嚣枕在清冷的烛光下,目光如深潭。
“没有。”林枫不明就里。
“我想过,想过很多次。”莫嚣幽幽道,“自三岁的时候,我的生母被活活勒死,我就时常有死的念头。我想死在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原,天苍苍野茫茫,澄澈的湖水如蓝宝石一般倒映着蓝天的蓝。我死了,不用埋我,放在祭坛,让秃鹫啄食魂归于天。”
林枫睡意全无,被这一番话惊醒,“兄台,你喝多了!”
“今日我滴酒未沾,何来醉一说!”莫嚣轻笑,“功名权位对我毫无吸引力,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目前,我每天必须与人打斗,活动一番筋骨。如果非要立一个目标,我想是二十年后再和金人大战一场,打回江北,回汴京!”
林枫拿自己和莫嚣比较,顿觉灵魂中的小跑了出来。因为三心二意心猿意马,错过了开禧北伐,错过了和刘虎兄弟的并肩战斗,错过了在扬州拯救百姓。他一会儿想按部就班,一会儿想卿卿我我,一会儿想金戈铁马,扶摇不定中昏昏沉沉睡去。
梦中他梦见了被冤杀的岳武穆,梦见了被害死的韩侂胄,梦见了遥远的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