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张然正在上白班,他如同往常一样前往厂区门口,来到自己的岗位上,他甚至会预料到今天都会来那些车在厂门口做登记。这一切似乎都很枯燥,但对于张然来说,也有让自己充满期待的地方,就是每次从外地来的赶来的车为了能很快进入厂区,少费口舌,都会给他这个门卫偷偷塞一点东西——可能是钱,也有可能是烟。虽然不会特别贵,但是起码不会特别低价,而且每天进入的车一多,那么自己捞到的油水可比自己的工资还要高。
“你能不能好好踩刹车,你那样很耗油知不知道?你那几脚刹车,一顿饭钱都没了”,一位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中年人向着旁边正在开着卡车的年轻人指导着。
可他并没有照做,还是按照自己的开车规矩。
“你真不听啊,回来的时候我开。天天说我年纪大了开不了多长时间,那我能开一会就开一会,你这样浪费油心疼人不”,中年人继续说道。
“哎呀,别说了”,年轻人开始不耐烦了。
“你还不让我说,你说说早些年就叫你学个一技之长,学开车,你不干,前两年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了。那么现在打算靠这挣钱了,你就好好干啊。而且你也不小了,为人处事的道理还不明白。干啥一说你,你就只会说一句——别说了。不听也不让别人说……”
中年人一个人唱独角戏唱了好一会,可这终究不是戏剧。这场演出散了,唱不下去了,用中年人自己的话讲,就是讲多了我也累,还给自己找气受。
而这辆车在高速岔口处,拐向了市区方向。他们所要去的地方,正是赵才所在的厂区。
但之前都是到市区里面的东厂区,这次被安排到了西厂区,还是第一次来。但路费可省了不少,免得穿越整个城市。
这个厂区很近,一下高速就到了。但在临近厂区门口的时候,车辆停下来了。中年人翻看了一下车上并没有烟了,决定下去买几盒。让他儿子直接先看到厂区门口,做一下登记,自己马上买完东西就赶过去。
在保安室的赵才看到了不远处来的车在前方的小商店处停了下来,便知道了他们是去干什么的。
车如赵才所想的那样,打向了右转向灯。这显然是要拐向厂区的。
车辆没有熄火,年轻人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登记”,赵才递给了他一个登记表。男子写下自己的名字——李真诚,并依次写下来车牌号,到访时间……可赵才并不关心他写了什么,只在乎刚刚从车上下来去,走进商店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而此时李真诚的父亲正在挑一些零食,买了点他认为儿子会喜欢吃的,这可让他思考了好一会,没有办法之后,只能各拿一点。当要付款的时候,由于他提供的是两张整百的现金,这可让商店犯了点难,因为现在没有足够的零钱找给他。在他拒绝用线上方式给他转款,且不愿意再多买东西后。商店老板不得已只能去找附近的店铺换零钱。就这样,耽搁了好长一会时间。
“哥,能不能先把咱的门打开,让我把车开进去,现在还打着火呢,你放心绝对不白麻烦你,我爸等会就到。”
“不行,你这到底是谁接受啊?让他过来接一下你”,赵才想拖着,他在好奇那人进入商店那么长时间还不出来。不会是在耍心眼吧。那一刻,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无比油滑。
李真诚看出来了他的用意,他也习惯了。可发动机轰隆隆的作响,不断的燃烧着他最后的耐心,他知道这很像花钱如流水,但他更不想把火熄掉,然后再重新打火。他进退两难,有个不确定的因素就是父亲到底多久过来。
而此刻老板还在置换零钱。不知到为什么,这时的所有人都觉得在受时间的煎熬。
李真诚的耐心终究如机油一般,被浪费掉了。他烦透了眼前的这个人。于是他拨打了电话,想要去联系之前的那个送货的人,他不想去找父亲,想要直接找人来接他,依次跨过保安,也不用给他好处。
他又回到车上,关上车门,与接货的人沟通。
赵才看到他把关上车门又打起了电话,张然虽然听不到他们在沟通什么,但他心知肚明李真诚在干什么。
他丝毫不担心,甚至越来越觉得自己刚才的猜想很正确,越发看不起李真诚。
结果果然不出张然所料,李真诚无奈的放下了电话,他甚至没有机会去挂断。窗外的张然对车内的李真诚轻蔑一笑,而车内的李真诚并没有看像窗外的张然,他能想象到,甚至更加嘲讽。
李真诚也没有打算再次拨打电话,他知道无果。
他笔直地坐在座椅上,把车熄火。
这时右侧的车门被打开了,父亲上了了,把一大包零食扔在了后面的床上。
“咋还把车熄火了,快点儿点着,开进去。”
李真诚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恍惚之间扭动了车钥匙。显然,父亲已经处理好了。
有一刻觉得很无奈,但这已是好的结局。
张然拿着手里面的一包未开封的烟走回了保安室,不屑地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储物箱里。
直到下午时分,张然提前识别出了李真诚那辆车的车牌,并早早的打开门等着。这次坐在主驾驶位置的是李真诚的父亲,他把车开到厂门口的时候还特意按了一声喇叭,并且挥手致谢。
而这时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李真诚却对着窗外的张然说了句脏话,这一次,张然通过看他的口形,甚至清楚到李真诚说了什么。
车速并不快,但等张然完全反应过来之后,车就已经走远了。那句无声的话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具体化,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不久后,又来了一辆车,他们很“正常”——正常地去走流程,用一包烟无法办到的事那就用两包烟。
可李真诚这件事对于张然而言,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心中有怒气没有地方发泄。他回到家的整个过程中,脑海中反复呈现李真诚骂自己时候的样子。越想越气愤,不断着在脑海中想象如果下一次再遇到他,该如何刁难他,不这样还不够解心中的恨,只要再遇到这个车牌号,不管车上的人是谁,都不会再让他们那么轻易地进入了。
张然恨不得明天上班的时候再见到那辆车的出现,甚至如果在给张然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要挡在那辆货车的前面,不管车会不会停下来,都要给个下马威,让那个年轻人道歉。车停下来的话说就算成功,停不下来的话,也要毁掉那人的一生。
报复的想法充填了张然的心,直到回到小区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下午房东给他打的电话,通知他会有一个新租户住进,和他一起合租。
张然的心开始偏移到租房的事情上面。不断地希望遇到一个不错的室友,和之前的差不多就行。这么一想,上一个租户昨天才搬走,结果今天房东就又找到新租户了,真是快。
想着和之前的几位合租的人都相处的不错,张然就有点期待新的同自己合租的人是什么样。脚步越来越快,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原本想着要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装作高冷一点。
可见到面的那一刻,张然紧紧地盯着这位新租户的脸,他呆滞了很长时间,也并没有在打量他,双眼无神,好像一个机器人在等待重启。
赵才原本正收拾着自己的物品,看到张然回来了就打了声招呼,但他的招呼并没有取得回应。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赵才也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而此时张然看到赵才满眼无辜的看着自己,他的眼神中竟然展现出了也是愤怒和恐惧。这是他执行的第一条程序。
当然情绪是张然心里的,赵才并没有看出来。他只看出了怒视,赵才起初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便不再看着盯着张然,开始好好打量着自己,好奇着难道是自己哪里不对劲吗?
赵才在确认了好几遍之后,他觉得自己一切正常。这一次他又抬起头缓缓地看向了张然,当然还是那副眼神。然后张然开始换鞋,他没有回应赵才的招呼。看着那不以为然的张然,赵才想起了刚刚张然的眼神,他回忆起了那是什么样得目光,是瞧不起。
回忆刺痛了赵才。他很讨厌那种感觉,不想再有这样的感受,他也以为会永久的摆脱受到那种目光。这一次,他还是那么熟悉,又熟练。
赵才再一次把声音压低一些,把腰弯着,他哈着腰从兜里掏出了他经常揣着的一盒烟和打火机,从里面取出一根,双手端着,给张然递了过去,顺便说着:“哥,抽烟吗?抽一根呗。”
他对这一切的流程都很熟悉,他甚至知道如果别人不接受他的烟,他该怎么做,或者别人接受了他的烟,他又该怎么做?以及说什么,都他的脑海中已经一清二楚,他准备的很完善。而张然这次他的题目是:没有要他的烟。
张然还是那一副愤怒的眼神,他就这样瞥了一眼赵才,还是没有说话。
好在赵才并不觉得可怕,他很熟悉这个眼神,这道题他知道这么解答。
赵才便继续说:“怎么了哥,不抽烟吗?我看咱家里面有烟呀,你这不要的话,是不是嫌弃老弟的烟不好啊?没办法呀老哥。我也刚出来,还没有挣什么钱。这样等以后我挣钱了,绝对要给你买点好烟。你先委屈下。”
他边说着便把整盒烟塞到了张然的口袋里,后又继续说:“今天也是刚下火车,也才刚到这儿,啥都急匆匆的,也忘了给老哥你准备点见面的东西,你说这我突然来,肯定打扰你了,希望老哥见谅哈。”
对赵才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他要看看张然会不会接受那盒烟。仿佛对张然真的很有用,他莫名地消失了眼神中的怒气。这是赵才想要的结果,但这不是张然内心的表现,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时放下。
“那好哥,我也不打扰你了,我回房间收拾东西了,那个房东也没规定我住那个房间,我就看其中一个房间你正在住,我就住另一个,麻烦了。”
话后,随着一声关门声,赵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刻,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后又随着听到一声关门声和反锁的声音,赵才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随即而来的也是一声机械声响,那是把门反锁的声音。
同样回到房间的张然呆坐在床上,摸着兜里的那盒赵才给的烟。那时,他的眼神很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