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很大，可只有陈影影的房间开着灯，除此之外，其他的地方仿佛都停留在了十年前。冰箱里过期了几年的牛奶零食依旧放着，灰白墙上挂着妈妈的遗像，童时期用的玩具，也一并堆在地上，妈妈去世后，一切都凝固了。
家和房子的区别，就在于有没有爱。
在爱消失的那一刻，家就成了房子，一个集装孤独灵魂的仓库。
陈影影有个习惯，她会把孤独和悲伤在这所房子里无限放大，第二天又元气满满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陈峰就告诉她：“不要在别人面前哭泣，他们会安慰你，却会在心里蔑视你。”
在妈妈的葬礼以后，就没见过陈影影流泪了，除了客厅的墙壁。
廖青山停下来问道：“日记部分的摘要，是江城子的代笔，还是陈影影原本的记录？”
“是原话，这里有她的日记本。”袁满说道。
“文笔不错，不过这么私人的东西，你们上哪找到的？”
“江城子找的，也不知是何人给了他。我拿去鉴定过，是陈影影的日记没错。”
“虽然年轻，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廖青山满意地笑笑，往他的方向看去，江城子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论资本，他远远比不上同期，要是再不花点心思，又怎么同别人竞争呢？”
“就是不知道这份天资，最后是会帮了他，还是会害了他？”
“凡事自有定数，庸人何需自扰。”
“也是。好在他年轻，耍点小聪明，犯了小错误倒也无妨，日后改正便是。若是到了你我这个岁数还愚钝不已，酿成大祸，那才是可惜呢。”廖青山又翻看了其他资料，问道：“就没有关于其他人的资料？”
“有关于苏小杉和张洵的。”
苏小杉是张洵喜欢了两年的女生，不过似乎身体不太好，张洵总看见她一个人在窗边掩面哭泣，痛苦得全身发抖，原本就瘦削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变得更加纤弱，仿佛只要一根轻轻飘落的羽毛，就可以将她支离破碎。她在学校里，也是三天两头就请假，张洵好几次想去探病，但都被拒绝了。
这天，张洵又在座位上偷偷看向苏小杉。这节是她最擅长的国语课，见她认真做笔记的样子，张洵又忍不住在课本上偷偷画出她的模样。
“哟，原来年级第一的学生就是这么上课的啊。”咸豆腐冷不丁从背后凑上来。咸豆腐就是早上打趣陈影影的前排同学，自诩为八卦情报局局长。原名冼冬福，江湖代号“咸豆腐”。
张洵慌忙地捂住课本上的画。
“那是什么？”咸豆腐一副看戏的样子。
“没画什么。”张洵耳朵都红了，生怕别人发现他的秘密。
“我又没说那是画，此地无银三百两。”咸豆腐悠闲地说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张洵的小把戏呢？他喜欢得那么明目张胆，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对苏小杉的意思，他一个情报局局长要是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那这也太没面子了。
“那你在干什么？”张洵一揪，从他桌子底下拿出手机，机身都滚烫了。
“别别别！”咸豆腐一慌，音量不自觉又提高，惹得周围同学都转过来看，包括苏小杉。
张洵抬眼与她对视，心里一紧，胸口仿佛被什么拽住了一般。
京林艺高放假的时间比普通高中要早，其他学校还在上课，街道上已经找不到身穿京艺校服的学生了，不过大部分学生依旧躲在家里学习，或者额外上补习班，甚至比在学校还要拼命。因为放假结束后，他们将迎来一次大规模的摸底考。这是刚上任不久的教导主任新出的规定。她其他更过分的行为，在网上都可以查到。
说来也奇怪，抹黑教导主任的，倒是其他学校的学生，特别是那些原本七百分就能上名校的好苗子。因为京林学生惊人的竞争力，硬生生地把本市的录取分数线调高了好几倍。
而这些学生的勤奋，倒不是为了作秀或者应付其他人。天才的努力从来都是为了自己。他们的脑袋永远清醒，在年幼时便拥有规划自己往后人生的能力，并且为之付诸实践。仅仅是成为优秀人才的话，或许努力和勤奋就足够了；而如果想成为佼佼者中的凤毛麟角，除了血汗付出，还要有异禀天赋。但笨拙的努力也是一种前进，不是吗？
“我说啊，度假就度假，带那么多书干什么？”陈影影把书从咸豆腐脸上拿开，他露出一张黑眼圈跨到下巴的脸蛋。
“哪里很多了，就一本。”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你别管了，自己不学习，别耽误别人好不好？”
“我邀请你们来湖心亭度假区，是来玩的，不是来学习的。”
“看书对于我来说，就是放松的方式。”
他们忙着吵嘴，张洵和苏小杉前后脚就进了门。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在门口遇上了。”苏小杉抢着回答，看起来她因为这次偶遇大为不满，连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直径走到厨房接水喝。
陈影影知道，这是她一贯用来压制火气的做法。
张洵望着她喝水的背影，眼底闪着丝状的银光，像月光下隐隐波动的溪水，不知那是泪光，还是风吹过后留下不舒服的干涩。
陈影影蠕动着嘴型，无声问道：“你们怎么了？”
张洵假装看不懂，没有回答，把头扭向窗外的方向，陈影影气得翻了个白眼。
咸豆腐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手臂，安慰道：“别问啦，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都这样。”
“张洵的性格，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别扭。”
“就是啊。”
“你们小声点，我听得清清楚楚的。”张洵不忘回话，眼光依旧在窗外停留，但余光里分明都是苏小杉的影子。
不管怎么说，湖心亭度假区人少之又少，的确是恋爱季最佳选择。大家把行李都搬进各自的房间里，陈影影和苏小杉一间房，张洵和咸豆腐一间房。
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陈影影把张洵叫到一边，悄悄把神秘工具递给他：“待会你就假装生病，我让苏小杉来照顾你。”
“这是什么？”张洵接过她给的神秘工具，原来是一罐胡椒粉。他没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陈影影瞪了他一眼，对他歧视自己劳动成果的行为表示不满，说道：“你别小看了它，戏要做足，人家才会相信。待会你找准时机，等苏小杉来了，你就猛吸这个胡椒粉，打出喷嚏来，我在一边顺水推舟说你生病了，再借口离开，留下苏小杉照顾你。你可配合着点。”陈影影绘声绘色地描述，还搭配着手部动作，把两人的角色都演绎出来。
“这都是偶像剧的套路，太俗套了。”
“看来你不用我教，自己也很懂嘛。”
“可是……”
“什么？”陈影影满心期待张洵说出夸赞她的话。
“说实话，这个方法很老土，我不想要。”
她没想到张洵会这么说，盯着那张脸，霎时间竟被噎得无话可言，只能赌气道：“好啊，我不帮你。就你这扭扭捏捏的性格，等你开窍了再去追苏小杉，没准人家连孩子都抱上了。”
“好吧好吧，”张洵一脸无奈：“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不够主动？”
“不是，是我信了你。我居然指望你能帮我。”
不料这一幕却让刚好路过的苏小杉，咸豆腐看在眼里。
苏小杉的脸沉了下来，微笑的嘴角变平直了，脸上的红晕悄然褪去，露出白玉般的脸颊，像散落的花瓣慢慢停靠在冰面上。咸豆腐看到她这样，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了。
“莫非……你知道了？”咸豆腐试探地问道，他是指张洵喜欢她这件事。
“一开始我就知道了。”苏小杉却以为，是陈影影对张洵的喜欢。
“你心里怎么想的？”
“支持。”苏小杉支持陈影影的暗恋。
“既然你支持他，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我不能跟她在一起，我喜欢男孩。”
“哈？”咸豆腐这下彻底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喜欢谁，谁在支持谁，谁又在帮衬谁了。
冬季的落日来得很早，窗外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太阳就在一片粉色天边里消融，树叶在灰黄色的建筑上投下斑驳的巨影。
很快就到了晚餐时间。
他们想用猜拳游戏来决定谁来做饭。
最后赢了游戏的两个人，陈影影和张洵被派遣到了厨房做饭。而输了的两位，则在客厅里优哉游哉地看电视剧——至于为什么这样安排，苏小杉提早就跟咸豆腐说了：“如果他们赢了，我们就让赢的那一队去干活；如果他们输了，我就说让输的那一队去干活。总之，要把他们俩弄在一起，听见了吗？”
“如果一个赢了一个输了呢？”
“那就派代表来猜拳。”
咸豆腐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就这样，他们一边喊着“为什么我们赢了还要干活”，一边被推进厨房。
“煮西红柿。”陈影影冷冰冰地说道。
“我煮？”张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不然呢？”
“行行，你要西红柿做什么？”张洵边挽起袖子边问。
“我做菜，你管得着吗？”
“你搞清楚状况，是我在做菜好不好？”
“那你就别管，好好听我的话。”
“领导动动嘴，属下跑断腿。您继续指挥吧。”
门缝外的苏小杉和咸豆腐正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他们。
“怎么还吵起来了？”苏小杉小声嘀咕。
“八字不合吧。”咸豆腐扶着额头，略带疲惫地回答。
“没有缘分就要创造缘分，冬福，看你了！”苏小杉用力推了一把咸豆腐，本想着让咸豆腐去暖场，不料他身体胖，又笨手笨脚的，被门绊住了，踉跄直往陈影影身上扑。
陈影影一见咸豆腐往自己身上扑过来，连忙躲闪着跑到张洵身后去，咸豆腐没控制好力度，直抱了张洵就往地上摔。两人狠狠地摔在地上，鼻尖对着鼻尖，和第一次张洵见了陈影影的场景一般，近得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