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跟踪的时间有多长了?”
“三个月,也就是今年的六月到九月。”
“您推测出嫌疑人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无从得知。”袁满回答。江城子想起进门前,对方也做过此类的回答。
“陈影影被跟踪的时间,还经历着大型网络暴力,据悉,网友因她中学时期抄袭他人作品而唾骂,甚至有不少人要求封杀。这件事情在此时被同时爆料出来,您认为这两件事情有所联系吗?爆料者是否为同一个人呢?”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但我个人不认为是用一个人。”
“真的吗?”江城子对他的回答和态度颇感意外。
“是的,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两者似乎不属于同一个人。”袁满提高了音调,斩钉截铁地说道,似乎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能否说一下您的具体缘由呢?”
“陈影影被跟踪不过是三个月内的事,但抄袭的传闻一直都有,只不过随着这几年的名气增大而愈演愈烈,我们曾请专门的网络人员梳理传闻的开端和发展,发现无论是ip地址,还是账号追踪,这两件事看起来都毫无关联;而且说实话,传闻就像细碎的雪花一样,虽然看得见,但抓不着,最后却能覆盖大地,这种事情要追查也很困难,我们根本无法在几百万几千万挨个排查。何况虽然有传闻,但是一直拿不出证据。不过不排除对方雇佣他人传播。这是有意而为,还是无心爆料;是人红是非多,还是墙倒众人推,就无从得知了。”
“好的,非常感谢。那么您是如何得知……”
“江记者,关于这件案件还有很多谜底无从破解,其他剩余的部分要么无可奉告,要么还有待考证,我看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吧。”袁满虽然语气颇为客气,但他的脸色铁青,紧闭着嘴巴,嘴角也耷拉着,法令纹深刻地显现出来,愈发威严。
江城子只能怏怏地低头:“好的,谢谢警长,谢谢您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
“不客气。”袁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江城子连忙关掉了摄录机,也把录音笔也小心放入自己的西装别袋里。
“警长,我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是大纲之外的问题。”
“说吧。”袁满语气缓和些,又恢复了笑颜。
“您是怎么知道我在京林电视台工作的?”
“我猜的。”袁满顿了一会儿,笑道。
江城子略感无趣,显然袁满在搪塞自己。不过对方的眼神依旧让他感到背后一凉,仿佛他直面自己心里的所有,他无奈地笑笑:“原来如此。”
“我和京林电视台的人打了很多年交道了,我还不清楚吗?”大叔毫不谦虚地说,接着又上下打量他,少有地露出长辈的慈祥:“不过你……就算我没有这些工作经验,也会觉得你不一般。”
“能听到您这样说,实在太感谢了。”
尽管江城子心里不知道自己有何不一般。
从署里出来,江城子一边等着千姗的电话,一边给万雾发了“欢迎回家”的信息。迎面走来廖青山,他旁边还跟着个年轻人,身姿颀长,气宇非凡。
“怎么样?”廖青山主动打招呼。
“谢谢廖律,这次如果不是您,我回台里可就麻烦了。”
“你在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廖青山说道,警惕地看看周围,又眨了狡猾的眼睛。
江城子默契地低头微笑,抬头时偷瞟了一眼他身边的年轻人。
“应觅周。”廖青山顺势把他推了出来。
“你好,我是应觅周。”应觅周双手握住他。江城子没见过他,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觉得握住自己的这双手骨骼分明,柔软却极有力量,手部保养得很好,可偏偏指尖很硬,应该是茧子。既要保护手部,又无法避免指尖受到伤害,这是长期演奏乐器的人常有的。他突然也明白袁满为何能猜到自己的身份。
“钢琴家,久仰大名!”江城子礼貌地回礼。在没有介绍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应觅周显然对他的反应感到惊喜,连说了几个“荣幸至极”。
“我的侄子觅周,不久要举办全球巡演,京林电台将全程参与拍摄。”廖青山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江城子,江城子不知道廖青山为何要主动和自己说起这些,但他似乎在释放什么信号。但江城子想一定不是拜托电台照顾,拼接他的身份,赶着照顾都能排成长龙了,凭什么是自己一个小喽啰呢?
“有机会我一定去现场!”他只能有所顾虑地说道。
应觅周却只是笑笑,寡淡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想法。江城子想,廖青山带大的孩子,应该是宠命优渥,被保护得很好的纯真小少爷。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待会有话跟你说。”廖青山对江城子说道,说完他便往署里走去。江城子注意到,他出门时手上带的封袋已经不见了。
“你喜欢音乐?”应觅周问,大概是因为江城子一眼“认出”了自己。
“有点。”江城子心虚地点头。
“太好了,那我们会有很多话题。”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的咖啡店,要不要去那里坐会儿?”江城子问道:“廖律师忙完,我们再回来就好。”
“好啊,好久没回京林,我对这附近都不太熟悉了。”
金色云霞卷入绛色的天边,霎时间肆意云漫开来,天幕在潋滟,上弦白月轻拥于乌云之上,也浸染了浅浅的绯红。
夏日傍晚的蜻蜓飞得很低,刚下了一场阵雨,公路上的积水如残缺的镜子,倒影城市的一角,浓烈的湿气和窒息的热气混合在一起,似乎要蒸熟了人间。
京林市第一酒店下停靠着无数量黑色的媒体车,记者们你拥我挤,高举着话筒,有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的毛毛躁躁,还在现场进行调试;一排排黑色或灰色的镜头,如长枪短炮般对准九楼的位置。拥挤的人群里,汗臭和香水飘散在氤氲空气中,犹如腐尸味混合冰蓝鸡尾酒。
他们都想要在第一时间内拿到最新的新闻,而九楼靠街的窗户紧锁着,透不出一丝风声。
许是离人群比较远,九楼房间里透着雨后草木的清新味道。陈影影坐在镜子前,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到身后万雾的眼睛,她的眼睛仿佛要滴出水来,但万雾只是冷漠地看着。
“从千姗眼皮下逃出,又故意把位置透露给记者和公众,你知道会给工作室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他们不也巴不得有新闻么?你猜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即便如此,你也要为周围人考虑。我听说千姗到处找你,本来约好今晚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的,她现在晚饭还没吃。”
“我们一年没见了,你知道吗?”
“这我知道。”万雾无奈道。
陈影影听罢,见他毫无回应,便起身回头,靠近他身边。手臂的肌肤触碰到毛呢面料的西装外套上,长长的项链也顺势敲击了他的纽扣,发出微弱的金属声。万雾的精力却完全集中在她生气起伏的胸口上,她脖颈上隐约爆出的筋脉,叫人感受到呼吸的炽热,她看起来是那样鲜活而诱惑啊。
他的眼睛被这股炽热牵引着往上移,略过圆润的下巴,在红润的嘴唇上停靠了几秒之后,又飘忽着撞上了她冰冷的、审视的眼睛,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他回过神,心虚问道。
“你回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抬起眼睛,有说不出的失望,语气如钉子般不偏不倚地钉在万雾心上:“心疼你妹妹了是不是?要是觉得辛苦,就不要在我这里工作。”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呆在家里,等风头过去呢?”
“你以为这是普通的事件,避避风头就过去了?我是被跟踪了,甚至还收到了死亡威胁!”她情绪激动起来,瞪着万雾。
不一会儿,她身体又软了下来,仿佛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在梳妆台前坐下,背对着万雾说道:“按理说,你应该站在我这一边才是,就算你有自己的想法,就不能稍微附和我几句么?我冒着风险去机场接你,你却一见面就跟我吵,我对你真是失望。”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知道现在事情闹得多大吗?你现在往楼下一看,多少人在盯着你?你就应该乖乖呆着,协助警方调查,他们自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你这样做太危险了!万一你被围堵或者出事了怎么办?”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道理吗?”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犯呢?”
“我想见你。”陈影影说,倚靠在他身边,她曾经对着镜子做过长时间的训练,知道从哪个角度会展示出自己最完美的角度,悉知抬脸提眉的间隙时间,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吸引人。
“你可以等我去找你嘛,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我想早点见到你。”陈影影眼里已经含着泪。
“就这么急,一天也等不了吗?”万雾不耐烦地大喊起来。
“是啊,不过看样子我做错了。”说罢,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脸上划落下来。
“是的,你做错了,你真是疯了。”万雾依旧生气道,没有注意到她的悲伤。
“我错就错在不该来找你。我以为你看了新闻,你会来安慰我,结果只是一堆道理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万雾转过身想拥抱她,却被她一把用力推开。
“算了,反正你也不关心,跟你说也没关系。我跑出来就是想自证清白。”
“清白?什么意思?”万雾问道。
“我被跟踪和威胁之后,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我十九岁出道的作品都是抄袭的,我逃出来就是想自证。”
“怎么会呢?如果你的作品都是出自你手,你何必管这些谣言?现在是人身安全最重要。”
“你的意思是你也怀疑我抄袭?”
“你不要总是过度解读我的话,我的意思是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陈影影冷笑一声:“可是人言可畏啊。”她的声音软绵绵的,但每个字都钉在万雾心上。
“你要如何自证?”他望向她,再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即便在国外保持着联系,关心和陪伴终究只停留在口头耳语之上。他不能亲力亲为地帮助她,陈影影对自己有气,无法依赖自己,也是应该的。
“今晚开记者发布会。”
“你有证据吗?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召开记者发布会,只会打草惊蛇。”
“那你说怎么办?”陈影影不耐烦朝他大吼一声:“别人的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你却要我坐以待毙?”
万雾说不出话了。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夏日的风穿过两个人的身体,却吹得彼此心里都冰冰凉凉的。万雾也冷静下来了,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作为她的男朋友,有义务对她做出温暖的附和,她想要的也仅此而已。他懊悔自己的愚钝。
“算了,你回去吧,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留下来帮你,我能做些什么呢?”他殷切道,身子往她身边探了探。
陈影影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看向了他,万雾看着她复杂的眼神,心里泛起一阵不安。
“好啊。”
“真的?怎么帮?”
“分手吧,还我清净,就当是帮我了。”
“什么?”
“我说,分手。”